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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假
  路柔在床上侧了身,使睡姿舒服。模糊的灯影落下。
  她想起出国那两年,交过的男友们都说她永远隻想自己。几公里路来接他都不愿意,当时还下着雨——有个举了例。
  像永远、一直、最,这类词有时只是发泄情绪用的。路柔当时就想反驳,你忘了那次我来接过你?什么叫隻想着自己?就这一次,你就否定我整个人了?
  可她还是没说话,任他指责,因为并不想挽救这段关系。慢慢地,她注意到:被江漫耗尽后,对别的再难掏心掏肺地去爱。
  紧紧闭上眼,再紧一些,路柔隻想入眠。
  那就这样。
  不爱人,也不想被人爱。
  1月2号,路柔忙完一天下班,被一群匆匆忙忙的人挟着走。
  她的眼神远远地投出去,另一栋写字楼上,古乐培训的招牌抖大,夕光在上面吞吞吐吐。
  江漫提过,他在这家青少年古典乐器培训班里,做古筝班的助教,说想离她近些,宁愿回家多出一个钟头。
  消息响了。
  路柔点开,默读:“ 碧园的位子已定好。”
  她脸上一切都是松松的,回復:半小时到。
  碧园,北城有权有金的女富豪俱乐部。前些天,温父摆宴邀了圈子里的朋友。妻子女儿们来得不少,聊天时便说起了这地方,对她伸出枝头。
  这些男女,各玩各已不罕见,大部分享受用钱来感受简单的男欢女爱。但玩多了,就玩腻了,无聊了。有的女富豪家里养着小的,有明星、红人、校园白月光。
  没有感情的加持,只有冰冷的交易,那再美的白月光也渐渐干瘪成一颗饭粒。
  为打发无聊,女富豪们提出了一点乐子——将各自漂亮的男情人们带来。然后,互换,或多人共欢,以寻求新的刺激。
  路柔直直往古乐培训走,估计他还没下班。
  以江漫的性情,或说没有哪一个保守的男人能接受。那就骗他只是普通饭局,然后把他交给陌生女人取乐,看他被乱碰,被当成一件商品。她乐意他恶心她,最好是永远不来见她。
  思想之间,路柔已停在了他的工作门口。
  她慢悠悠地走进去。
  走过几个教室,没有江漫的身影。
  问前台,可能在二楼杂物间。路柔便走到最尽头,才发现一个旋转楼梯,顺着上楼,杂物间几米处不远。
  那是一道白色的木门,她敲了敲,又敲了敲,后来干脆捺下门把。
  顿时,剧烈的撞击声响起。她看见一个壮硕男子狠狠踢了江漫腹部一脚,愕然之中,江漫狼狈地瞬跌进一堆装满乐谱课本的纸箱群里,疼得皱眉蹙眼。男子转身,撞过路柔的肩,快速地下楼去了。
  她愣了较久。
  缓了一会儿,江漫开始艰难地手撑着纸箱坐起,又坐起,跌下,再跌下。路柔看他一次次地试图坐起来,又一次次无力地跌到地上,脸上近乎羞耻。他望向她,目光只是一瞥而过,便垂下头,绷着脖子上的青筋继续撑着坐起来。
  路柔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江漫轻声:“…不用。”
  她顿了一下:“…不用算了。”
  “不用可怜我。”他淡淡地说。
  “什么?”
  “昨天,保温桶。”他受伤地笑,终于慢慢站起来。“路柔,你不想要,那就直接说就行。不必装样子地接过去,然后再扔进垃圾桶。”
  她撩了撩耳侧碎发。“哦。”
  又说:“随便了,那我走了。”
  路柔背过身去。
  江漫歪歪扭扭地连忙快步走出,左手拽过她衣袖,右手按着腹部,脸白白的。
  路柔:“干嘛?”
  他不说话,只是手指越拽越紧。
  静了一会儿,她头顶上空有男性淡淡的痛苦的喘息。
  “别走。”他说。
  她转过身。男人自上而下地看她,眼睛像被泉水浸过一样,水润润的,整个人就像在大雨里瘸着腿走路的猫咪。
  路柔脑中忽然闪过这种想法,莫名其妙。她皱着眉,有点不自在地摸摸手臂。
  这样他都不觉得她很苛刻吗?她无非是想告诉他:看吧,我这人就这样,根本不会多在乎你,你跟我在一起要受很多委屈,早点走呗。
  自然,她承认这一刻他看上去是挺动人的,毕竟外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她也愣了一下。
  江漫也知道自己做出这种表情是很好看的——又欲,又可怜。
  路柔和他进了楼下一家中型诊所。
  江漫小心地撩起上衣,腹部一大块青紫色淤伤不堪入目,医生给他擦了药,让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会儿再回去。路柔坐旁边。
  “那人怎么回事?”她问。
  江漫说,平时王强脾气暴躁。今天被女朋友甩了,刚好我不小心碰烂了他一支笔,所以就动手了。
  “没还手?”
  “没。”
  她双臂环腰。“怎么不还手?”
  “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工作
  。”他垂下了眼。“而且,他是老板的表弟。”
  这句话让路柔感觉诊所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呼吸有点不顺畅。
  起初,她是以为江漫在装惨,但却亲眼目睹他自视珍贵的手废了是真的,没钱没工作是真的,住破房子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来关心他也是真的。
  她眼睁睁看着他在失去那些光环——才、钱、权,仅剩下了一个色。
  曾经的江漫优越感那么强,以前要是别人敢动手,他也有本事找人还回去,仅靠眼神,他就能让人感到敬畏。不过因为以前他有这条件。
  “你爸怎么不管你?”她问。
  “他不怎么管,我都成年了。”
  路柔站起来,看他把头垂得低低的,没有仰起他的天鹅颈。
  在她的印象中,江漫从不会轻易低下他的头。
  她说:“我出去吸根烟。”
  在侧面墙边站着,路柔的第二根烟吸到半截,抬眼间,便看到王强还没走,正拎着一大袋垃圾往大号垃圾桶凑近。
  她慢慢掐灭烟,把衣服的帽子盖上头,整个人冷峻。
  她默默跟在王强身后。王强停下,她也停下。等王强准备扔垃圾,她猛地狠狠踢中他背部一脚,转身就跑。
  王强没防备地一下半个身子栽进垃圾桶里,恶臭扑脸,垃圾桶被他挣扎得翻到地上。等他起来大骂是谁他妈干的时候,路柔已跑进楼与楼之间一处隐蔽的巷道里,不稳地呼吸。
  “还好穿的运动鞋……”
  等到呼吸平静许多,路柔下意识偏头。
  那时江漫正看着她,似乎久久地等待着。他的目光很深邃,完完全全看不透。
  路柔眨了好几次眼,她很想跑,但强製地稳住了自己,摆出平淡的脸色。
  “看你一直没进来,我就出来找你了。”他说。
  “嗯。”
  空气,静了。
  “刚刚……”他问。
  她抬眼,“他撞了我不道歉,我一直记到现在。”
  路柔下意识并不想让他误会,刚才是受了正义感的召唤,就算不是江漫,她也会教训这人。
  国外那时,她还帮过一个男的报警抓过抢劫犯。
  但此时路柔后悔了。忘了她伸展正义的同时也在表示关心,尽管她只是自己看不下去恃强凌弱。
  “还有,因为你。”她说。
  她这下突然觉得应该将错就错。
  残忍的酷刑从不是一刀致命,而是割一刀,再养好你的肉,下次再割,再养好,不停反覆,让人煎熬在失望与希望不断闪现的痛苦中。
  就让江漫煎熬在她冷淡他、却又关心他的迷局中痛苦。
  江漫绕过了她,说:“谢谢。”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笑意。
  路柔跟在他身后,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慢慢打字: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江漫突然站下,转身,蛮力地牵上她的手。
  她下意识挣扎。
  “牵一下都不可以吗?”他问。
  路柔缓缓停下了,她的力气对他来说微薄而已。他的手真大,手背白皙,透出一点痞气。
  他握得她很紧,像狼群虎视眈眈地围着一隻羔羊。
  “我不知道被谁踢进垃圾桶了,臭死我了。我怎么那么霉…”
  王强丧着声音,对电话那端的女友诉委屈,说着说着,发誓一定要找出踢他的那个歹人。
  “你看到是谁干的吗?”
  王强更委屈了:“就是没看到。我平时连吵架都不敢的,谁这么恨我啊?”
  说完,他的银行卡发来一条消息,显示入帐500元。另一则联系人的消息也跳出来。
  显示:谢谢今天的帮忙。
  “怎么了?”娟听他一直没说话。
  王强慢慢笑起来:“还好今天有钱赚。对了,娟儿,新来的同事长得很帅,明天接我你不准看他。而且,我觉得他有点毛病。”
  “什么病?”
  “可能有受虐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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