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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生命的最初时刻,我恍惚间记得我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光亮将他的轮廓包裹,他温暖的身体散发着好闻的气息。我看不清他的脸,便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我攥起我小到可怜的拳头,伸出一根孤独的食指,努力想要碰到,我那时只能急得咿呀咿呀叫,说话的天赋只是一种遥远的渴望。于是,我努努力,终于碰到了那人的脸颊,指尖的感觉温凉又湿润。就这样,他脸上的谜开始在我面前解开。
  真奇怪,为什么你的脸上就如同披着悲哀的外衣,泪如雨下呢?
  我又做了那个梦,梦见我置身于花园的怀抱里,追着蝴蝶。追逐的热情让我累倒在草丛里睡着了,有人把我抱起来,那是一种我熟悉的存在,占据了我心脏中无比仁慈的一部分,我好像知道那是谁,他亲切温和地问我:“怎么在这种地方睡?”我闭着眼睛,沉醉于他的怀中,
  我说:“卢锡安,我累了。”
  这是骑士做的一个梦。他睁开眼睛,窗帘的边缘已经渐渐透出白光的轮廓,他翻了个身,看见皇帝的头陷进鹅毛枕头里,穿着白色的衬衣熟睡着,胸前有几颗扣子没系牢,骑士鬼使神差想伸出手去系,被子与布料摩擦的轻微声音响起,卢锡安醒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亚隆的声音有些沙哑。
  “几点了?”卢锡安把被子捂得更紧了,睡眼惺忪的他头发有点凌乱,黑色的发丝零散地沾上了他的睫毛。
  “还早,离六点半还有一个小时,能睡个回笼觉。”
  “算了,起来了,也不知道今天还要再看多少份文件和战报。”
  两个人开始了他们晨间的仪式,白色的皇帝服与黑色的骑士装都被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卢锡安走过去把骑士装扔给还在床上坐着的亚隆,自己把白色的衬衫脱掉,随手搭在旁边的凳子上。他背对着亚隆,开始换衣服。距离淼年代记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他们还有许多任务需要完成,时间可不等人。然而,亚隆呆坐在床上,他望着手中黑色的骑士服,沉思着。
  卢锡安以为他还没有从睡眠中清醒,随口说道:“这不太像你的作风啊,怎么今天有点赖床?以往你可是比我起的都要早。”亚隆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我只是在想这身衣服能穿到什么时候。”亚隆的言外之意,卢锡安听得非常清楚。他缄默不语,零镇是必不可少的,但它就像是一种催命符,时刻提醒他们之间某人的生命倒计时,滴答作响的时钟正主宰着一个人的生命。幸运的是,被选中的牺牲者是卢锡安本人,一个早已对自己生命漠不关心的人。“困的话多睡一会,昨天你刚刚平定的叛乱,今天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卢锡安已经穿好衣服了,他洗漱后,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领口,便出门了。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卢锡安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远处,亚隆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直的身体变得颤抖起来,亚隆开始咳嗽,他躺在床上,蜷缩自己的身体,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停地咳嗽。他抑制不住身体的生理反应,只能竭力把声音降到最低,被手心捂住的鼻腔,闷闷的,带着咳出的热气以及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咳了多久,亚隆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他如释重负地把自己的身体摊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闪闪发光,他似乎咳出了眼泪。亚隆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看见了手背上有着涂抹痕迹的血,他翻了翻他的手,打开手心,检查着他手掌里血与水的混合,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粘稠。亚隆望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枝形吊灯,他想:
  他好像把自己搞砸了。
  卢锡安刚坐飞机返回宫殿,正打算和亚隆商讨关于殖民区的事情。当他踏入宫殿,侍从与女仆无不向他行礼,所有人的头都低着,弯着腰。因为没有人敢直视这位无情君主的目光,他仅仅用一个玩笑,只是为了骑士的黑猫,就毫不费力地屠杀了一个小镇上的民众。在外宫,他并没有见到亚隆。也许是在休息?可能前几天连续的征伐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骑士筋疲力尽了。卢锡安推开了他们共用房间的门,空无一人,一种令人不安的空虚笼罩着他。他这才感觉有些古怪。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一个负责内室的女仆:“亚隆卿去哪里了?”那是个刚刚被分配到寝宫的小宫女,她双腿打着颤,,便读了起来。
  “公元1世纪时,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休斯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卢锡安耐心地将典故复述了一遍。
  “卢锡安认为这艘船还是原来的吗?”
  “不知道,但我认为不是吧。”
  “那决定我是我自己的东西,卢锡安认为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是肉体,记忆,人格吧……”这是卢锡安自己的理解。
  “或许可以把我的思维下载到兰斯洛特的系统里呢?”亚隆异想天开道。
  可卢锡安却激动起来,他不想再听这种用亚隆生命开的玩笑。“可那是你吗?那不是我要的亚隆,那只是一个机器!一个物品!”卢锡安略微恼怒地说道,他对亚隆消极对待自己生命的态度感到痛恨。这正
  是亚隆想要告诉卢锡安的。他的肝,肾,胃,心脏已经全部替换过一遍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哪些器官烂掉,起码最近医生和他说新换的肝也开始腐烂了,需要重新更换。亚隆一直容忍卢锡安的所作所为,但他总觉得自己有一种不配的不真实感。既然结果都一样,自己死了便死了,但这些器官却有更大的用处,能救活更多的人。
  “卢锡安,当我身体的器官全部换过一遍后,我还是我吗?”亚隆苦笑着询问他。这是他躺在病床上,往返与手术室思考的结果。
  “当然!”卢锡安不想让亚隆失去存活的希望便迫不及待反驳他。
  “如果我的大脑开始腐烂怎么办?继续换吗?我在想牵扯无辜之人而没办法得到拯救的我值得吗?”亚隆轻笑一声,抛出一个想让卢锡安知难而退的问题。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患者就该安心接受治疗。”卢锡安冷言道。
  “那淼年代记呢?我认为你应该早点考虑其他人……”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这就是亚隆最终的目的。他在逼迫卢锡安尽早做出取舍,放弃自己,现在的形势大好,未来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他无法眼睁睁接受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让世界迟迟不能步入明天的结果。他已经无法背负更多的罪孽了。
  “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你都不用管!”卢锡安合上书,他不敢与病人争论。皇帝怒气冲冲地走了。咲世子进来照顾他,习以为常道:“陛下最近压力可能有点大。”
  “我知道的,谢谢你。”亚隆点头。他对生死早已坦然,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是勉强用活人器官堆积的拼图罢了,卢锡安和他从未承认,但又不得不正视眼前的事实:亚隆没办法接过世界的重担了,淼年代记似乎已经成为维系他们表面的谎言了,早已摇摇欲坠。
  亚隆的话像一道刺嵌在卢锡安的心脏里隐隐作痛,卢锡安定了定心神,恢复了表面的冷静,他又变成了那个威严的皇帝。皇帝表面上召集了世界各地的权威医生,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被全世界禁止研究的克隆人实验。在忍耐把废物的医生们砍头处死的念头后,卢锡安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克隆人身上,他还让人收集了玛丽安娜生前留下的资料,为了应对亚隆未来大脑烂掉的情况。的确,大脑没办法用别人的,但并没有试过使用克隆人的。卢锡安知道自己的做法会被亚隆阻止,所以他没打算告诉亚隆,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卢锡安被研究人员引领到实验室中央,柱形的玻璃罩从天花板贯穿到地面上。在中间圆形的透明罩子里,一层半透明的膜质囊,带着深红色的条纹。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和起伏,泛着血丝的胞体正翕动着,被类似于动物幼崽的半透明皮肉遮住。
  “这就是我们最新的克隆结果,陛下您看,verilionbird正健康地发育着。”研究人员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像是欣赏自己完美的作品。他们都是可以为研究克隆人而奉献一生的学者,是皇帝为他们提供了玛丽安娜遗留下来的绝密资料,用最好的资源与平台得以实现他们的梦想。
  卢锡安厌烦地看着眼前像怪物一样的东西,他轻敲玻璃壁,却差点让研究人员吓到。卢锡安看见他不安的表情收回了手。“什么时候能投入使用?”他只关心这个。
  “至少还需要三个月……”研究人员惴惴不安地回答道,当然他是有私心的,他不想让自己伟大的作品简单沦为替换器官的工具。
  “尽快。三个月如果还不能投入使用,这个怪物就没必要存在了。”卢锡安落下一句话便走了。克隆亚隆什么的让他难受,在他心里亚隆是无法替代的,皇帝的内心时刻煎熬着。罗莎死后,自己身边就只剩下亚隆了。如果按照淼年代记原计划,亚隆将杀死自己获得新生,自己也会得到亚隆的接纳,亚隆也会与新世界一起活下去……可现在,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计划。他不想让亚隆出事。
  verilionbird亚隆,
  弗米利恩贝,
  细念这个名字拗口的很,看来这些研究人员真把这玩意当成人了,卢锡安嗤笑道。在卢锡安看来这些全部都是拯救亚隆生命的手段和工具。
  晚上,卢锡安回到亚隆的病房。他和亚隆同吃同住,为了方便照顾他,他让人把床搬过来陪他一起睡。亚隆看着书,一直在等他回来,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卢锡安的离去而生气,生病后的他脾气也变得温和了。
  “对不起,久等了,我来关灯。”卢锡安关了灯,准备在外面简单洗漱一下。可亚隆却叫住了他:“卢锡安,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吧?”
  “怎么了吗?”
  “我很想念卢锡安身上的香味,我想和卢锡安一起睡觉可以吗?”
  “好,但可能有点挤。”卢锡安答应了,就像他们小时候做的那样,他,亚隆,还有罗莎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慢慢的,只剩他和亚隆了,而现在,最后的人也要离他而去。
  卢锡安上了床,把身体往旁边挤,尽量让出能让亚隆翻身活动那边的位置。亚隆察觉到他的行为,伸出手臂把卢锡安搂到跟前。
  “不要区别对待。”
  卢锡安不敢动弹,他怕影响亚隆的睡眠,想起医生的嘱托,甚至怕自己的呼气声吵到他。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各种各样的人。”亚隆说道。
  “什么样的?”黑夜里,卢锡安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我梦见我被人枪毙,那种子弹穿透心脏一瞬间的窒息与恐惧。很奇怪吧?被子弹穿过的事情我也有过,但我却从没感受到那种害怕死亡的情绪,可在梦里,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我突然理解了为何大多数人临死前的求生欲如此强烈……”
  “所以呢,你也想活下去吗?”卢锡安心里有了种庆幸的猜测。
  “……”
  亚隆没有回答他,唯独在这个话题上他无法做出让卢锡安满意的答复,于是他扯开话题:“我在梦里见证了我妻子的出轨,于是我恨得掐住她的脖子,我看着她临死前哀戚扭曲的面孔,悲伤,痛苦,愤怒交织在我的心里,可我还是把她掐死了……”
  “你在说什么?”卢锡安惊诧道,他的不安的预感又加重了,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可亚隆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沉津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还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她总是甜甜地叫我爸爸,但是后来我发现她被几个男人玷污,于是我杀了他们,被送进了监狱……”
  “亚隆……你……”卢锡安瞪大了双眼。他努力想找到合适的话回应,他察觉到亚隆的语气不太对劲,他的目光锁定在亚隆流淌着眼泪的脸上,这张脸上现在有一种奇怪的脆弱和决心的混合。
  “所以,卢锡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有他们的记忆吗?”亚隆哭笑参半道。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即使是死刑犯也不能简单被全部概括为恶人。在贵族一手遮天的阿美莉卡监狱里,到底发生了多少冤假错案?给亚隆提供器官的死刑犯是真的罪恶到无可饶恕的犯人还是没有得到劳改机会的普通人呢?
  “每移植一次器官,我的大脑里就会多一段记忆,有时我好像变成了另外的人,我开始分不清自己和他们……他们的罪孽,他们的痛苦都由我来背负了……卢锡安,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卢锡安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此刻他也无法辩驳什么,卢锡安第一次在语言面前落了下风,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来回应亚隆了。是他说过的,判定我是我的依据是也许是肉体,记忆,人格………
  肉体发生改变,影响记忆,记忆发生改变,影响人格……
  被全新替换的忒修斯之船早已不是它最初的本身了……尽管那本书里的作者还对赫拉克利特之河,祖父的旧斧头之类的问题进行过辩论,但无济于事。因为亚隆是人类,不是物品。人类无法不依靠任何已有的东西证明“我是我自己”。
  这让卢锡安想到了克隆人的实验,事到如今他还是想要让悲观的亚隆得到一丝生机,即使亚隆不赞同他,他也要告诉亚隆。
  “我克隆了一个你,也许能够救你。”
  “我早就知道了,牺牲新生命去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值得吗?”亚隆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理解卢锡安,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太多的心力和卢锡安争论什么了。
  “卢锡安还记得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实行淼年代记,让世界与民众步入期待的明天。”卢锡安把这句冠冕堂皇的借口又搬出来了。
  “所以我们应该做出适当的取舍和抉择了。”亚隆暗示着。卢锡安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理解其中的内涵,但他还是回答:“没有人能替代你,除了你,我也找不到能接受这样重担的人……”没有人能替代你作为正义之友,将面具带到底,不会再以个人的身份存在,也没有人能做到常人所该有的幸福都要摒弃它而奉献给世界,直至永远……
  如果说谁才是淼年代记雏形的契机,那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卢锡安,我活下去的价值与意义已经远小于杀死你的生命了。我说过你可以让谎言成真吧?忽略我的性命,你有其他方案可以选择。”亚隆看似随意的话实则充斥着精心的算计与衡量,他自我物化自己,用卢锡安惯用的思维方式说服他。淼年代记是他与卢锡安的性命博弈。
  卢锡安经历过从正义到邪恶的立场转变,他和亚隆愚弄了民众,玩弄了世界。所以他很清楚亚隆说的是什么。亚隆在逼他,逼他往前走,不要因为自己的性命就停留于此,这不是卢锡安的作风。如果按照以往的卢锡安,他可能会狠下心来,但现在不同,罗莎死了,他身边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亚隆,他将对罗莎的寄托都放在了亚隆身上,所以卢锡安变得不像那个雷厉风行的自己了,他变得犹豫,迟疑,彷徨……卢锡安多想和亚隆说,淼年代记只是为了你能活下去,只是为了他想得到亚隆的接纳,他想给亚隆的道歉……可这太小儿科了,他不能说,他要骗亚隆一辈子,他要带着这个私人情感的秘密一辈子……而现在,因为亚隆的身体原因,淼年代记无法进行下去,如果otaic的内壳是别人,那对于卢锡安来讲是毫无意义的。他
  想废止这个计划,但如果不实行,亚隆对自己的原谅和接纳便会消失。
  一个隐藏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但这会让自己的挚友永世不得翻身,也会让他彻底背负无法承受的愿望。这一成型的计划一直被卢锡安搁置在大脑的角落里,他害怕,不去想它,从未对人提起过这个计划,试图让这个计划处于无期徒刑。但亚隆把它拽了出来,事情真像他当初预料的进展:
  淼年代记只是延期,不会废除。将邪恶变成正义,将正义化为邪恶,立场转变,能够完美利用亚隆生命的计划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otaic和亚隆绑死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不翻身,供人唾骂。
  “你从来不和我讲这些的,你好像变聪明了,这不是你的说话风格。”卢锡安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语言苍白道。
  “对不起,卢锡安。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正因为有你……”潜意识里,亚隆不害怕死亡,但害怕杀死他,所以他患病后,那口紧绷的气仿佛泄掉了,这样他好像就能无可奈何逃避背负着杀死卢锡安的罪孽,迎接失去卢锡安的明天……
  “是啊,现在换我了,我终于理解你那时的感受了,难怪你当初冷冰冰地总绷着脸。”因为即将背负杀死挚友罪孽的人是他。
  “卢锡安,谢谢你。我想最后仍然作为亚隆与你告别,所以请放我走吧。”很抱歉,让你成为愿望的容器……亚隆在心里说道。
  “好……”卢锡安强迫自己把这个词挤出去,像是有千斤重。他背过身去,肩膀颤抖着,掩盖着自己的哽咽,浓重的苦闷化作泪水浸湿了枕头。那一晚,他假装自己得了轻微的感冒,试图掩盖自己内心情绪的剧烈动荡。他假装漠不关心,不让亚隆对自己感到失望。在漆黑的夜里,两人同床异梦,共同迎接命运的审判。
  又过了几个月,卢锡安给每个医生都下了清除记忆的诅咒,他们不再记得自己曾经是为了治疗谁而奋不顾身的熬夜加班。诅咒皇帝大发慈悲,给每一个为他效力的医生发了高昂的薪水与一系列社会福利。但研究克隆的学者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大清洗开始了,诅咒皇帝将整个潘多拉贡的脏东西连根拔起,顺便让士兵们把那些学者全部杀死,一了百了。
  “那个快要降生的孩子你要怎么处理?”亚隆问道。他想起那个被自己背回家的小女孩,想起那对洋溢着幸福微笑的夫妇……他想,新生命的降生是一件喜悦的事情吧。
  “既然救不了你,那就没有用处了。”卢锡安的话言简意赅,他是想把那个孩子杀掉。
  “你会把他当成我吗?”亚隆试探地说道。
  “怎么可能,你可是我无法替代的副官。”
  “那你留下他吧。我希望你能珍惜生命。”如果卢锡安把这个克隆人当成他的一部分,那就将他送走吧。如果不是,就将他留下。让别人成为替代品,是卑鄙的。自己死了便死了,不是那么值得留恋的事情。
  亚隆的身体已经勉强自己可以正常活动了,他正在为淼年代记做排练,卢锡安为这场即将在全世界面前表演的戏写了台词,主角是诅咒皇帝与otaic。
  “记得背好,到时候我会直播录音给全世界。”卢锡安假装轻松地说道,他把台本递给亚隆,像是他们过去在学校里排练的话剧那样,似乎这样就可以压抑自己内心那些软弱的情绪。
  “辛苦了,卢锡安。”亚隆点头,翻开台本,扫了几行,便说道:
  “我想全世界应该都会被我们骗过吧。”
  “自然。”卢锡安笑道,那是他常见的挖苦表情。
  亚隆把台本放下,随后静静地屈膝,遵从一生的主君给予他的诅咒。
  这正是对诅咒,对背负明天,成为英雄的鲁鲁修,以及对他自己决意的诅咒。
  "yes·yourajesty"
  这是淼年代记即将实行的一年前。就在这段时间,诅咒皇帝与副官两人正扫荡霸凌全世界,凡是诅咒皇帝所指之处,副官所到之处,皆被冠名为神圣正义的恩赐。随着骑士荡平第十军区凯旋归来,诅咒皇帝为其举办了举国上下的欢庆,这奢靡又恶劣的庆典又是用无数人的尸骨血肉堆积而成,上位者却漠视一切。无数民众咒骂着两位始作俑者—暴虐的昏君和与他沆瀣一气的骑士。民众的咒骂似乎起了点作用,在争夺芙蕾雅大决战中,副官不幸牺牲,为阿美莉卡帝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诅咒皇帝下令全国为副官哀悼三天,并以最高礼遇下葬,墓碑上镌刻着“这里深埋着一位完美的骑士,他是神圣阿美莉卡帝国第99位皇帝的无价之宝。”
  副官牺牲一年后,皇历2020年9月28日,卢锡安·vi·阿美莉卡开始了大清洗,并且莅临11区,准备对所有违抗他的恐怖分子包括黑色骑士团处以极刑。在这一时刻,死而复生的otaic出现了。即使皇帝举枪打中了otaic的右肩,但仍然被otaic劫持。二人僵持着,所有民众都屏住呼吸看着现场或者电视上的一幕。otaic挟持着皇帝进了旁边的楼道。随着广播将二人的谈话传扬,一场
  震惊世界的真相被揭开。
  “亚隆,住手吧,我不会听你摆布了!你成为otaic欺骗民众还不够吗?”
  “那些愚蠢的民众我才不在乎,现在只要杀了你,世界就会落入我的手,我就能成为正义的使者统治全世界,也不需要你这个傀儡了!让你的士兵撤退!我已经在这条街上安装了炸弹,一旦你的人敢动,整条街上的人都会灰飞烟灭!”
  “你竟敢再拿无辜的民众做筹码!但我告诉你,你的炸弹已经被我们全部拆除了!即使你杀了我,我也要向全世界揭露你的谎言和罪行!”
  根据广播传来的声音可以判断,皇帝似乎挣脱了otaic的钳制,用枪打伤了otaic的右腿,而自己的肩膀也被射伤。前来护驾的士兵掩护皇帝奔逃,留在原地的otaic被机枪扫射。当士兵们把已经死透的otaic尸体带给皇帝时,皇帝掀开了otaic的头盔在全世界面前暴露了他真实身份—死去的副官。诅咒皇帝将otaic这一正义使者的符号亲手毁掉,他的肩膀流着血,向全世界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发表了一场揭示otaic阴谋的演讲。
  原来亚隆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身为英华前任首相的儿子,杀了自己的父亲,卖国求荣。一个名誉阿美莉卡人竟然成功完成了练级跳成为了帝国尊贵的圆桌骑士。在依附皇女卡拉米娅后,又利用她的信任给她下了能够使人致幻的迷药,迫使她性情大变造成了英华大屠杀,随后又用伪装成自己模样的替身制造了自己昏迷的证据,换上otaic的伪装后杀死了卡拉米娅,一手缔造了拯救英华的假象。据修奈泽尔的口供,亚隆曾向他袒露要杀死查理皇帝,扶他上位,修奈泽尔拒绝后,他又作为第七骑士找到被流放的第十一皇子卢锡安,以他的妹妹作为威胁,杀了查理皇帝,迫使卢锡安听命于他。否则,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又是怎么有能力,在短时间突然登基成为阿美莉卡的君主,还能让所有人认同他!随着罗莎的死去,卢锡安认为不能再这样屈从于亚隆的掌控下,于是他忍辱负重成为了他的傀儡,不惜背负千古骂名,只为了有一天能够在全世界面前揭露otaic这个大骗子的阴谋!
  卡拉米娅是无辜的,卢锡安是无辜的,英华人是无辜的!通通都是otaic的错!
  卢锡安进行了一场激情的演讲,他眼含泪光,泪水从他美丽的紫色眼睛里流下,肩膀的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皇帝装,可他仍然没有停下,现场的民众被皇帝发自肺腑的语言所感染,被蒙蔽的民众后知后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副官,是他架空了皇帝,让其成为台上的傀儡背负骂名,也是他成为了otaic,利用英华使自己披上正义的外衣。亚隆当场毙命,同时卢锡安安排在民众里的眼线也发挥了作用。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突然有一个声音大喊:
  “东京需要卢锡安!”
  于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英华需要卢锡安!”
  “阿美莉卡需要卢锡安!”
  “世界需要卢锡安!”
  黑白颠倒,正邪不分,皇帝与骑士欺骗了全世界,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场天衣无缝的舞台剧。
  “如果人民选择了我,那我愿意尽我所能。”卢锡安的话语掷地有声。那一刻人民和皇帝站在了一起,反对的声音消失了。
  民众以为,卢锡安是为自己而流泪,其实他是在为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流泪。
  看啊,亚隆,世界在为我们欢呼,只要我们联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因为我们是唯一的朋友!民众们欢呼着,卢锡安眼含泪光地向民众们挥手。
  现在,你的罪孽,你的愿望,你这一生,都将由我来背负了。我这一生,将永远属于你,成为你行走的墓碑……
  至此亚隆所期望的,
  卢锡安·vi·阿美莉卡所迎接的新世界到来了!
  我身处哪里?
  我掐掉录音,我环顾四周,我们被包围,我们已经无处可逃。
  我不记得我的语气是怎样的颤抖,我一字一字地说出早已演练几百次的台词,那是我为世界精心设计,动人心魄的表演。他戴着otaic的头盔,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能感受到他的手掐在我的肩膀上,一点也不痛,我早已没了感知。
  3,2,1。
  倒数三个数,亚隆凑近我的耳边,我的耳廓贴近他冰冷的头盔,好像他在吻我,
  那是最后的告别,
  那是他的遗言,
  他将我对他的诅咒和祝福还给了我,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对我说:
  “卢锡安,活下去,要做个好皇帝啊……”
  时间好像变慢了,面前的景象都模糊不已,好像他温柔的声音从未离开过我,顷刻间我被他推到旁边的掩体,杰雷米亚看准时机,高举的手放下,伴随着一阵枪林弹雨,我倒在地上,看见他被无数子弹射穿身体的场景,otaic的衣服破洞,血从身体里绽放,我的耳朵嗡嗡的,射击的爆鸣声快将我的耳膜撕碎
  了。我看见他鲜活的身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的身体破烂不堪。
  死了,otaic就这么死了。
  杰雷米亚赶过来,扶住我的身体,对我下跪:“臣救驾来迟。”我发现我好像起不来了,在别人摇摇晃晃的搀扶中,我才后知后觉,还没有结束,这场对于我的惩罚还没有结束,于是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像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我迈出发抖的双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陛下!”
  杰雷米亚出声提醒我。
  啊,没错,我不敢再看那具遍体鳞伤的尸体,我的心脏隐隐作痛,但我不能流露出一丝怯懦,这里最没有资格为他哀悼的人是我。
  “我没事。”
  无数闪光灯咔嚓咔嚓照向我,
  因为这只是拉开舞台的序幕。
  阿美莉卡从睡梦中惊醒,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他看了看旁边的钟表,才六点钟。他呼出几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距离淼年代记结束已经一年了,也是他在位的第三年。他昨晚工作到十二点,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睡意。算了算,今天睡了六个小时,已经是他这一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亚隆被射杀的场景,尸体被士兵抬到他面前,揭开他的头盔,在全世界公开处刑,批判自己的挚友……这些画面历历在目,成为了困扰皇帝安眠的梦魇。他也如亚隆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世界上最痛恨otaic的人,戴上正义的假面,扮演了一位好皇帝,他被迫承诺将奉献自己的一生去服务民众。一个自私利己的人变成了一位无私奉献的圣人,这是不是亚隆对他的重塑呢?又或者说是对他的惩罚?卢锡安不想再多想,他终于理解这个愿望到底有多么沉重。有时候,他真希望死去的人是他,这样他就能简单地牺牲生命,而什么都不用管了。
  他穿好衣服,坐在堆积如山的公文桌前开始处理今天的政务。露可拉开了门,站在门口。
  “以后记得敲门。”卢锡安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早醒呢。”露可说着,把门关上,随意坐在沙发上。
  “找我有什么事?还有你什么时候走,魔女不是居无定所的吗?”
  “真无趣啊,卢锡安。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和你无关吧。”
  “是,毕竟今天可是某人的忌日呢。”
  露可又见到那人阴沉的表情,嘴角下撇,眼尾上挑的样子,看起来很不爽。
  “你今早来就是为了特意挖苦我的吗?”
  “我只是想说,卢锡安,我要走了。如果你再这样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那么我想你会英年早逝。”
  “哈,谁会在意这种性命。”卢锡安自暴自弃道。
  “他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答应他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轮不到你来插手。”
  “是是是,但是那个孩子呢?你不管吗?”露可好心出言提醒,她看向摆在卢锡安床头柜的黑色盒子,奇怪的预感上头,她又瞥了一眼卢锡安,她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亚隆的骨灰盒。
  “早就扔给罗伊德他们处理了,要不是因为他,这种卑劣的复制品我才不会让它存在。”
  “呵,看来你也不是那样能轻易放手的男人嘛。”露可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她看着憔悴的卢锡安,理解这个敏感的男人仍然停留在过去,他被改变了,能改变他的人只有亚隆。
  真相大白后,卢锡安·vi·阿美莉卡颁布了一系列新政,主要针对穷人,失业者,被战争牵连的士兵与民众,将经济恢复到正常水准,增加政府对经济直接或间接干预的方式大大缓解了战争所带来的经济危机与社会矛盾。由他所着的《背后的独裁者—otaic》一书一经出版,发行无数,成为了年度全球销量最高的书籍。卢锡安完美编造了论证otaic罪行的证据,舆论风向被彻底扭转,在这个贵族横行的时代,从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喊出要与民众同在,为民众奉献。加上本人俊美的容貌和出色的演讲,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相信皇帝也是受害者,他和很多人一样,被otaic残忍杀害亲人,最终成为了忍辱负重的英雄。当愤怒的民众想要火烧亚隆神社时,皇帝却派人将其保留了下来,给出的理由是:这虽然是亚隆住过的建筑,但也是卢锡安思念皇妹罗莎的地方。
  卢锡安骗过了所有人,民众们群情激奋,卢锡安借此用正义的理由对刑场上的犯人处以枪决。当前来刺杀的柯内莉亚和维蕾塔被军队逮捕时,皇帝大发慈悲露面了。
  “你这个卑劣的男人,连亚隆都被你利用了!”柯内莉亚怒不可遏地说道。她根本不知道,卢锡安是怎样策反亚隆的,毕竟那个男人是如此敬爱卡拉,怎么能容忍杀害他妹妹的凶手逍遥法外成为英雄的。
  提到亚隆,卢锡安脸色一变,他冷哼道:“你没有资格提他。成王败寇,仅此而已。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现在民意已全部倒向我,和我作对,便是和全世界亿万的民众作
  对,柯内莉亚,你担得起吗?”
  “你不怕自己谎言又被揭穿吗?”柯内莉亚怒吼道。
  “若是谎言被揭穿,卡拉也就不再是无辜的了,毕竟当初民众高喊过卡拉和卢锡安都是无辜的。”卢锡安势在必得地撇嘴,像是对柯内莉亚淡淡的嘲讽。他知道柯内莉亚会保守秘密。
  “我愿意成为一个好皇帝,继承卡拉的意志,奉献我自己的一生。所以,皇姐,我需要你,卡拉需要你,她所期望的温柔的世界需要你。”卢锡安换了副语气,他的态度是如此谦卑,和刚刚咄咄逼人的他判若两人。
  于是他又转头,用一副微笑的表情对着绝望的维蕾塔说道:“维蕾塔老师,你刺杀我只是为了给扇要报仇吗?”
  见柯内莉亚沉默不语,维蕾塔绝望了,她爱那个男人,甚至已经和那个男人私定终身了。
  “你为什么不能饶过他……”维蕾塔哭着说道,她知道她的话语苍白完全没有说服力,可她也只能说这些了,像是说给自己听。
  “维蕾塔老师竟然还为这种无能的男人哭泣,我记得杰雷米亚告诉过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是个不择手段,一心想要往上爬获得爵位的女人啊。”卢锡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算扇要活着那又如何,他会变成罪犯,一个最低贱下层,毫无才能的人,就算我死了,他成为了英华首相,按照他的惯性,也顶多让你为他相夫教子吧。维蕾塔老师,你真的希望过这样的生活吗?”他游刃有余,看到了二人动摇的表情,胜负早已分晓。
  “阿美莉卡的宫门可随时为你们打开。”卢锡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陛下,如果他们二人仍然固执怎么办?”咲世子在旁边说道。
  “杀。”卢锡安冷冷地下了命令,不能为新世界所用的人不需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他选择了人民,而是因为人民选择了他。
  今天是一个平静和喘息的日子,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摆脱政务的无情控制,算是久违的放松,他单调的娱乐就只有出来散步。卢锡安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打发了宫中的侍从,享受片刻的孤独。他的指尖拂过宫殿墙壁凉爽的表面,感受阳光照在大理石砖的温度,把思维放空。他不知不觉踏入了白羊宫,自从亚隆死后,他就从这里搬出来住了。他向前走着,去到小时候他和罗莎最爱玩的喷泉那里。周围静悄悄的,不时传来鸟儿的啁啾,由于这一片缺乏树木的遮盖,阳光撒下,卢锡安用手挡住自己的额头。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喷泉瀑布那里蠕动着。光亮将那个幼小的东西包围。卢锡安愣怔在原地,他看见了一个小孩,背对着他,抱着一个金色的球站起来。栗色的头发点缀着零散的卷发,男孩转过身,一瞬间,四目相对。
  卢锡安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翠绿的眸子,那张他在脑海里不断描摹的脸……
  他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年多,就已经这么像了。
  像他的亚隆。
  男孩的球从手中掉落,他也呆住了。好像是早有预感,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男孩对卢锡安绽放了一个笑容,随即用自己稚嫩的声音说道:
  “ルルーシュ、来てくれましたか、ナナリーは?”卢锡安,你来了吗,罗莎呢?
  卢锡安已经许久没听见日语了,他怔住了。一种压抑许久的愤怒充斥在他的胸膛。他冲过去,拉住男孩的领子,力气大到几乎要把男孩悬在空中了。
  “说!到底谁教你的!”卢锡安怒吼道,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那根紧绷的弦断掉了,他不允许有任何人践踏他们三人的感情!这个卑劣的假货!凭什么?
  男孩被卢锡安的样子吓坏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脸红红的,带着颤抖的哭腔用英语说着“help!”
  卢锡安的质问并没有得到男孩的回答,他只是不停地哭泣着。刺耳的哭声引来了来找他的塞西尔和罗伊德。
  两人看见眼前的一幕全部吓坏了,他们好久没见到陛下这么生气的样子。卢锡安看见两人,怒目圆睁地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教他的?!”罗伊德不知所措,他问道:“陛下,弗米利恩说了什么吗?”被揪住领子的弗米利恩挣脱开卢锡安的手,哭着跑向塞西尔,抱住了她的大腿。塞西尔把他抱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
  “他刚刚用日语说了我和罗莎的名字。”卢锡安神情复杂地说道。
  “怎么会呢?我们从未教过他日语,而且他也并不知道您和皇女的名字啊。”塞西尔也慌了,她看向弗米利恩,放轻语气问他:“你刚刚和陛下说了什么吗?”弗米利恩吸了吸鼻涕,在塞西尔的怀抱里,哭声渐渐减小,他怯生生地看向“凶神恶煞”的皇帝,和塞西尔说道:“我什么都没说。”这次轮到卢锡安失神了,他上前一步,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不可能,他不会听错,明明这孩子说了啊。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卢锡安脑海里,他望着那孩子,像是透过他看什么人。那一刻,皇帝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在恢复冷静后,他换了一副表情,那是他习以为常,面对民众时公式化的笑容。没
  想到罗伊德和塞西尔把他照顾地这么好,明明最开始自己只是抱了他一下,便随意丢给了他们两人。
  弗米利恩?
  他的名字吗?看来他们延续了那个实验计划的名字。
  卢锡安走近,孩子还没有摆脱刚才的阴影,他害怕,把头埋向塞西尔的胸前不敢看卢锡安。卢锡安给塞西尔使了眼色,便开口道,用自己演讲时最温柔的声音,大言不惭说道:“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来接你了。”一旁的罗伊德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塞西尔惊愕的表情,停顿了一秒,险些发出惊呼。皇帝脸色微变,塞西尔斟酌地开口,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她笑着说:“是啊,弗米利恩,陛下是你的父亲,你看他,他刚刚只是因为第一次和你见面太激动了。”
  “不要,他好凶。”弗米利恩奶声奶气地拒绝道。塞西尔无奈地用眼神知会皇帝,这孩子特别执拗,一切可能都需要皇帝来努力了。
  这是弗米利恩与卢锡安的一次见面。多年以后,当卢锡安·vi·阿美莉卡再一次回想起那天与他初见的下午时,那时的他好像明白了:
  救赎是折磨,是比绝望更恐怖的东西。
  白羊宫的仆人都清楚,皇帝有一个未向外界承认的私生子。可他们从未敢泄露半点风声,因为他是皇帝的无价之宝,是皇帝迄今为止,唯一的孩子。那孩子与皇帝俊美白皙的面容并不相像,所以宫里传闻他的母亲是一个亚裔,这与崇尚纯净血脉的阿美莉卡相违背。皇帝经常来白羊宫看他,但他并不领情,因为卢锡安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差,虽然卢锡安长得很美丽,但哪有人一见面就扯自己领子的。卢锡安总是热脸贴冷屁股,这个小鬼总是把他气得血压飙升,但他无可奈何,他想起了亚隆小时候,那时的亚隆是不是也这样呢?最终,在卢锡安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用一顿汉堡肉与弗米利恩建立了“深厚”的父子情。才一岁多的弗米利恩严格遵循着宝宝的健康食谱,这种垃圾食品是他从未吃过的。卢锡安并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等塞西尔回来就看见被弗米利恩一扫而光的餐盘,而卢锡安则气定神闲地给他擦嘴。
  “陛下,弗米利恩刚刚吃了什么?”
  “汉堡肉。”卢锡安疑惑道:
  “怎么了?”
  此刻塞西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于是晚上,弗米利恩拉肚子了。
  “陛下,小孩子肠胃消化不好,是不能乱吃垃圾食品的!”塞西尔苦口婆心道。卢锡安脸上显现出难堪地表情,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弗米利恩,心疼地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弗米利恩翠绿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他说道:“你真好看,我好喜欢你紫色的眼睛。”
  “是吗?”卢锡安自嘲道,他的眉眼有些哀伤,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恶意地开了个玩笑:“你不害怕我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吗?”因为我是把你创造出来的魔鬼。
  弗米利恩疑惑道:“那我也是魔鬼吗?”
  不,你不是。
  他对咲世子说道:“照顾好他。”
  塞西尔目送他离开,皇帝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她担忧地望着无辜的弗米利恩,她不知道陛下的意图是什么,如果是一时兴起就好了。
  时间过得飞快。世界给阿美莉卡的考验远远没有结束。把仇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和平是短暂的,争斗一直是人类历史的常客。亚隆当初的牺牲并没有解决这个世界根本的问题,个人力量不能完全打破历史的循环,因为不论是亚隆还是卢锡安,都是历史的奴隶罢了。otaic的尸体被当众焚烧,挫骨扬灰。他没有墓碑,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块地皮可以容忍他骨灰的存放,不过这样也方便卢锡安做手脚私藏。这样亚隆只属于他了,他就能永远待在自己身边了,不会再听到那些咒骂的话语。卢锡安着手改革,他主持了神圣阿美莉卡加入超合众国的计划,他明白民族运动和殖民地独立是历史进程的大趋势,所以他明面上主动放权,打出民族独立的口号,为想要独立的殖民地提供资金支持,暗地里利用阿美莉卡声望实行经济控制,恩威并施。他还热衷于慈善事业,为英华大屠杀的民众设立了基金会,阿美莉卡对贫困人口的资助占所有国家资助的百分之七十。卢锡安,他的表面是谦逊,温和的,即使面对攻击他的敌人,他都是一副淡淡的好脾气的样子,在民众面前做足了样子,但私底下,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他知道要想尽可能保护更多选择他的人,那么有些脏活就必须他来做。
  弗米利恩七岁时,就总是出入卢锡安办公的场所,他很淘气,有时会把皇帝理好的文件搞得一团糟,但卢锡安也只是稍微提醒他,并没有对他有多大训斥。尽管没有母亲,弗米利恩仍然在一片爱中包围着长大,他自信,勇敢,健康又充满活力。他是白羊宫的主人,那时的他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他爬上白羊宫的窗台,眺望着远方,他在寻找卢锡安的身影,他想给卢锡安一个惊喜。不远处,一道白色的人影走来,是卢锡安。弗米利恩兴奋的挥挥手。卢锡安抬头,发现弗米利恩正在窗台上蹦蹦跳跳,那一刻他的心快跳出
  来了,咲世子在卢锡安旁边,她一瞬间冲进屋子里,而卢锡安则大声喊道:“快下来!危险!”弗米利恩没太听清楚,天真的孩子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危机,他一个不注意,脚滑了,失重的感觉降临,他的头控制不住地往下倒。弗米利恩这才发现自己正离窗台越来越远,他要掉下去了。卢锡安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了,咲世子慢了一步,还是没抓住他。伴随着惊呼,不知道从身体哪里爆发出的力量,弗米利恩抓住了窗台的边缘,仅仅是用四根手指。咲世子见状便将他拉上来。有惊无险。卢锡安差点以为天塌了,如果弗米利恩出了什么事情,后果他不敢想象。他跑到楼上,迫不及待想要来到弗米利恩身边。
  “怎么回事?哪里伤到了?”卢锡安焦急地询问弗米利恩。咲世子面露难色地看着卢锡安,那四根手指已经红肿不堪了。可卢锡安却注意到弗米利恩的眼睛,不再是单纯的绿色,瞳孔轮廓散发着红光。那是诅咒发动的痕迹。
  弗米利恩痴傻地坐在地上,他已经听不清卢锡安和咲世子的任何关心。他只是僵硬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要活下去。”
  那一刻,卢锡安明白,他给亚隆的诅咒还在继续。
  当晚,他联系了露可,魔女正在外旅行,电话那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喂,卢锡安,有什么事吗?”自从魔女出走,他们已经几年没有联系了,这还是卢锡安第一次给露可打电话。
  “我需要你回来一趟,弗米利恩出事了。”
  这个在外游荡的魔女终于归来,卢锡安给她扔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诅咒是一种很复杂的能力。我想它会随着克隆而遗传,也就是说亚隆活下去的诅咒有可能被克隆到弗米利恩身上了。”露可只能给出这样的解释,在此之前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毕竟谁会无聊去克隆一个人类啊。
  “都是我的错。”卢锡安双手交叉看向地面,自责不已。
  “事到如今,我没有能改变他的能力。”露可转身想走,经过长途跋涉的她现在需要休息。门开了,一张小脸探出来。露可一眼就明白这家伙是谁了。她随口调笑了一句道:“养的真不错,很像他呢。”弗米利恩从来没有见过卢锡安的房间有别的人,他脸上显现出疑惑的表情,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可是这家伙的共犯哦。”
  “什么是共犯?”
  “一种契约关系吧。”魔女含糊道,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与亚隆幼时的脸一模一样的弗米利恩,好想捏捏他的脸蛋。
  “你这女人不要带坏他。”卢锡安出言阻止,生怕她说出什么让弗米利恩追问他的话,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好奇心本就是旺盛的,卢锡安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缠上,如果不遵从他,皇宫里便会被哭声闹得永不安宁。
  “你就宠他吧,那人在世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露可越过弗米利恩走了出去,
  “再见了,小东西。”她很欣慰,起码这个东西的存在减缓了卢锡安的死亡,亚隆死去的那一年,露可见过卢锡安整夜工作瘦成皮包骨的模样,那眼神,死寂的可怕,仿佛死掉的人是他。
  真是不负责的男人。
  弗米利恩的手被包上了绷带,他现在没办法自己吃饭了,只能被人喂食。今天,他受伤了,但是卢锡安并没有陪在他身边,喂他吃饭,他感到很不安。于是他来找卢锡安,却发现他房间里有一个女人。这给孩子的心理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妲己,让他误以为这个女人对于卢锡安的优先权高于一切。
  “父亲,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弗米利恩眼泛泪花,怼着手指说道。
  卢锡安摆摆手,示意他过来。弗米利恩跑过去,卢锡安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没有,我只是对你今天的行为很担心而已,以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否则我惩罚你一个星期见不到我。”提起这个,卢锡安想想就后怕,他又仔细端详着弗米利恩的双眼,红色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他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把弗米利恩抱紧。
  “我会保护你的。”
  弗米利恩听话地点点头,他又得到了卢锡安的承诺,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又美好,看来今天他又可以和香香的卢锡安一起睡觉了。
  卢锡安加大了对弗米利恩的保护力度,弗米利恩从来都不知道,在他日常玩耍时,就有几个护卫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卢锡安为他请来了最好的家教,辅导他小学和初中的课程。老师们都称赞弗米利恩虽然理科天赋欠佳,但胜在努力。其实卢锡安并不在意他的成绩,他只是怕自己养出一个文盲,所以对他的成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弗米利恩最开始很努力地学习,但他发现这些枯燥的知识远远不如运动有趣,又意识到卢锡安似乎对他的成绩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于是他松懈了,经常逃课去玩,他会偷偷溜出宫,私下得意极了,认为自己矫健的身手无人能敌。可他不知道,在皇帝的办公室里,监控录像早已将他的身影传到皇帝的显示器里,每一次他的出行,都是皇帝暗中派人保护的结果。就这样,弗米利恩的度过了一个很快乐的
  童年。他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感兴趣,在他十五岁那年,他向卢锡安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想上高中,我想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卢锡安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自私地圈养他了,他是他的,但他又不是他的,他没有权力剥夺这个人向往自由的未来,他没有办法永远保护他不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撞得头破血流,也许是他太溺爱他了,他想,是该让弗米利恩得到本属于他同龄人的生活了。
  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
  要知道,这个岁数的孩子仍然是叛逆期。卢锡安已经三十三岁了,他已经没办法做到像他刚成年时思想的新潮,这些年他忙于政事,削弱贵族的势力,思想难免固化,对新事物的接受已经力不从心了。而弗米利恩不同,在他这个年纪,任何新潮的东西都有可能会在他的脑瓜里扎根长成参天大树。弗米利恩刚去上学,晚上回家就兴奋地和卢锡安说,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同龄人,真是太棒了。不过由于太激动,大家似乎对他有点不好意思?
  弗米利恩挠挠头。
  “顺利就好。”卢锡安笑着喝着红茶。他给弗米利恩安排的是潘多拉贡最好的高中,同班同学和科任老师已经被阿美莉卡查过身份了,个个家世清白,能和弗米利恩做同学,这是他们的荣幸。卢锡安是这样认为的。卢锡安是弗米利恩名义上的监护人,父亲,是他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他最亲近的人。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会多想。他越来越大,渐渐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不对劲。比如,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比如,自己是皇帝的孩子,但卢锡安从未对外界承认自己的身份,连家长会也是塞西尔阿姨帮他开的。可卢锡安又是这样宠爱自己,面对卢锡安的偏爱,弗米利恩有恃无恐,从小到大被爱意包围的他就是这样自信。他不敢和卢锡安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卢锡安要是想和他解释,早就说了。他在背后偷偷问罗伊德:“叔叔你知道我妈妈是谁吗?”罗伊德扶了扶眼镜,看着越来越像亚隆的弗米利恩,他用笑容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我也不知道呢,陛下从未提过。”
  “你说父亲为什么不向外界承认我的身份。”弗米利恩有些气馁。
  “可能因为陛下太爱你了,要知道你是陛下唯一的孩子,陛下有很多政敌,他这样只是为了保护你。”
  “卢锡安真是个冷冰冰的大叔。”弗米利恩是故意这样说的,他知道罗伊德会安慰他。小时候,卢锡安对他是很温柔宠溺的,自从他上了高中,态度便变得生分起来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喂他吃饭,给他讲故事了。而且他发现,卢锡安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卢锡安是白种人,而他是纯纯的黄种人……
  “虽然陛下已经三十三岁了,但他那么俊美和大叔沾不了边吧?要我看,我被称为大叔才对。”罗伊德打趣道,他摸着下巴,生怕弗米利恩又问他其他问题,于是他将锅甩给了卢锡安:“我想你有什么问题应该自己主动去问陛下?事情嘛,说开了就好了。”
  罗伊德和塞西尔一直怀着对亚隆的愧疚。他们尽力用心地对待毫不知情的弗米利恩,但他们有时会叹气,他们只是在弗米利恩的身体里找寻亚隆的痕迹,因为亚隆的一生是值得他们同情的。可无辜的弗米利恩又让他们内心难安,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由谎言堆积而成,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弗米利恩。
  这天晚上,弗米利恩带着自己的小被子敲开了陛下的门。
  “父亲,今晚可以一起睡觉吗?”弗米利恩睁大了自己翠绿又清澈的狗狗眼睛,这一撒娇技巧他从小用到大,不知道对于十五岁的他合不合适。
  卢锡安穿着白色的睡袍,他揉了揉黑色的头发,看看他的眼睛,又看见他抱着的被子,像一只无辜的小狗。他没忍心把门合上。
  “进来吧,不许打呼噜。”卢锡安一边说道,一边把他的小被子拿进来。
  “好好好!”弗米利恩刚进门就把卢锡安扑到床上。
  “喂!别乱动啊!”卢锡安的身体被弗米利恩压在身下。小孩子嘛,就是粘人。卢锡安叹了口气,揉了揉这人像小狗一样蓬松的头发。
  “父亲多摸一点,好舒服。”弗米利恩又在撒娇了。
  卢锡安给他盖上被子,关了灯,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但弗米利恩的到来是有目的的。
  “父亲,我睡不着,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说。”即使卢锡安明天要早起去合众国签条约,但他还是不想浇灭弗米利恩的热情。
  “我的母亲是谁呀?”
  话音刚落,卢锡安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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