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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扣下自己握着的枪的扳机,陈霖刹那间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勉力抬起头,看见乔抒白靠近自己。
  乔抒白从他脱力的手里挖出了枪,淡而漠然地问他“霖哥,你怎么了”,而后毫不留情地、报复般用枪托地在他头上猛砸了一下。
  陈霖觉得自己的头骨都被砸得凹陷了下去,他的思维很慢,也很迟钝,失去意识前,才反应过来,原来乔抒白能有这么大蛮劲。
  恨归恨,乔抒白还是得留陈霖一条命。
  他先去打开地下室的门:“好了。”
  弟弟从角落走出来,一手拿着麻布袋,一手拿着乔抒白的手机,递给他:“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
  乔抒白揣进兜里,来不及看,带着弟弟进去,把陈霖衣服扒下来,换给弟弟,又把陈霖拷了起来,和弟弟的衣服一起塞进麻布袋里,束上绳子。
  劳工体兄弟留在了地下室,乔抒白独自拉着绳,费劲地拖拽着,沉重的布袋在粗砺不平的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地下室昏暗至极,又很闷热,看不见光。
  终于拖到车边,乔抒白蹲下身,把沾满灰尘的麻布袋抱起来,心中想,计划这么容易做成了,却好像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可能是他这些年有过的失落太多,已经胆小得无法再拥有期待和雀跃的情绪了。
  昏迷的人体又软又沉,十分难使劲,乔抒白试了两次,才把他塞进货车后舱,陈霖不知哪个部位撞到地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关上舱门,乔抒白终于有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看到四十六分钟前的未接来电,和展慎之的一条消息:【杨雪提出可以帮我做情感格式化的恢复,我同意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抒白忽然愣住了,觉得方才被陈霖用枪托砸的伤口终于开始锐利地痛了起来。
  耶茨的秋冬时节白天很短,时间晚已经了,火烧云即将结束,深蓝的天幕挂上了一轮伪造的月亮。
  乔抒白孤独地站在没有边际的热土地上,在不属于任何一个季节的炎热温度中,又接到了展慎之的电话。
  他接起来,看着地平线的尾端,听见展慎之的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啊,”乔抒白压低了一点声音,说,“刚才送货呢,没听见电话。展哥,你要恢复情感吗?”听展慎之不说话,又说:“她不会假装要帮你恢复,又把你格式化一次吧。”
  “不会。”
  “是吗……”乔抒白觉得喉咙很干,小腿也站得有些发麻,靠在车上,忍不住劝他,“其实你现在恢不恢复,也没有什么影响吧。”
  展慎之静了静,问他:“你觉得没有影响吗,比较喜欢现在的我?”
  乔抒白不懂他在问什么,慌乱蔓延到全身,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吐出话语:“展哥,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的。”
  展慎之沉默了,乔抒白等了一会儿,天上的云彩彻底消散,他看见很多星星。越等越焦急,还是催促着问:“展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展慎之说:“在看你的监控记录回放。”
  乔抒白愣住了,他呆呆地站直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搭在自己锁骨之间的皮肤上。
  那片皮肤很平缓,摸不见任何电子监控存在的痕迹,事实上,展慎之离开摩区,去参加前哨赛后,乔抒白便几乎已经遗忘监视器的存在。
  重遇后,他知道展慎之的性格,不会重新去查看,因此只是将监视器当做展警官留在他体内的一件纪念品。
  四周空气烫得扭曲,乔抒白热得像是快被蒸透了,但是不想走到车里。
  他等着展慎之继续说,可是展慎之不开口,他只好自己开口,很轻地说:“那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展慎之说,“很精彩。”
  “……展哥,我头上被他弄流血了,很痛,”乔抒白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不愿认输的婴童,就算这样,也能厚颜无耻地装起可怜,“得去医院看看了。”
  不过展慎之问“你的康复剂用完了吗”,乔抒白就又安静了,因为觉得好像结局可能也就是这样了。
  想了想,乔抒白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设置了目的地,不再装腔作势,诚恳地询问:“那你要抓我然后惩罚我吗,展警督?”
  “我不会提交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的报告,会当没发生过,如果你想问这个——我对你确实做不到那么正义凛然,”展慎之停下来,过了几秒钟,对他说,“乔抒白,祝你继续成功。”
  他告诉乔抒白,“但是以后就不要再和我联系了”。
  没等乔抒白再说什么,电话挂断了。
  装着昏迷的陈霖和乔抒白未来的货车,颠簸着向有灯的城区飞速行驶,乔抒白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都疯狂地叫嚣着不甘心,恨得比他得知展慎之的情感能被格式化那天更痛。
  不停地像个骚扰狂一样给展慎之打回拨电话,拨得手机发烫,拨得手指僵硬,直到从对方无人接听变成自动挂断,一把将手机砸在车窗上,又蜷起腿,闭上了眼睛。
  第56章 人为伤口
  “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举棋不定。”
  实验室医学检查室旁的休息区,杨校长坐在展慎之对面,对他露出了试探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开玩笑。展慎之没有回话。
  窗外的夜晚一片寂静。他确实还在让杨雪等待,因为还没下决心,究竟做不做情感格式化的复原。
  设置某个号码的防扰后,展慎之的手机不再一直亮起,他最多的情绪其实是空白。
  他为乔抒白违背了原则,却没产生任何感觉,只是有些怀疑,或许格式化复原已经丧失了意义。因为无论是否重新拥有从前的情感,展慎之都是要继续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下去的。
  下午,告知杨雪,打算复原情感后,展慎之离开家,驱车来到实验室,迟迟不想从车里出去。被乔抒白耍得团团转,竟然仍不忍心决然地斩断联系。
  想了许久,展慎之打开了监控器的视频,看见从乔抒白锁骨中心的位置拍摄到的车窗,车窗外的黑色土地。镜头因路颠簸而一晃一晃的。
  展慎之听见乔抒白在放车载广播,关于昨晚在下都会区的警匪械斗,也看到乔抒白不停地拿起手机,看和他的信息对话框。
  乔抒白的手指细长,手指上从前有些茧子,最近已经淡了。他的拇指机械地划着对话框,好像划得够多,就能把展慎之发给他的消息划出来。
  展慎之觉得乔抒白这么表现,好像很在乎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乔抒白和他上床的目的,到底是怕他被富宾恩抢走,想提前占有,还是只是吃醋了才想做,不知道第一次做爱让他打止痛剂是想骗谁,不知道乔抒白哪些片刻对他有一点真心,偶尔说的有没有一句真话。
  他觉得自己恐怕永远都没能力分辨,这些事只有乔抒白会知道。
  镜头中,货车在一栋建筑前停了,乔抒白今天又来到新教民区陈霖在热土地的据点。
  他提着一个医药箱下车,走进建筑,在地下室和陈霖碰了面。
  陈霖十分警惕地握着枪,问乔抒白会不会打针,让他把手机扔在门口。
  展慎之自己想不清楚,手已经给乔抒白打了个电话,拨出电话的那一秒,发现自己像疯了一样平静地想:如果乔抒白接了他的电话,那么都既往不咎吧,他有能力规束乔抒白,他们可以就这样过下去。
  然而乔抒白的手机一震,陈霖就变得很暴躁,乔抒白毕竟忙着,没法接电话,把手机丢在地上,跟着陈霖走进了地下室。
  信号断了,展慎之也慢慢地反应了过来,接到了杨雪的电话:“慎之,还没到吗?”
  “我再考虑一下。”展慎之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徒劳地给乔抒白发了一条短信:【杨雪提出可以帮我做情感格式化的恢复,我同意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想知道乔抒白做了什么,开着监控等着,杨雪没来催他。
  过了半个小时,监控恢复信号,但仍然断续,乔抒白好像在地下室里进进出出,最后监视器重新完全连接,将刚才半个多小时的记录传输了过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展慎之发现见乔抒白看见了自己发的信息,在车边站着一动不动,干脆给他打了电话,又打开了记录回放。
  而后便看见乔抒白大概是完成了计划,接近了他成为人上人的梦想。乔抒白将陈霖塞进了麻布袋里,如同拖曳一袋垃圾,塞进了运输车里,就像完成电影中一场完美的表演。
  展慎之才好像真的清醒过来,爱情和生活不是靠一个人装成白痴,就可以维持,而他和乔抒白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过下去。
  乔抒白和他说话的声音仍旧是无辜的,即便被他拆穿,仍然可怜巴巴地对展慎之说自己被陈霖打了,流了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笑的是,在看回放,听见陈霖用枪托击打乔抒白的时候,展慎之的心是真的也感到痛,在几乎已经空无一物的深处。
  展慎之发现自己仍在如同本能般为乔抒白而心痛与不舍,又为此产生更多种的痛苦,最后他先说了再见。
  因为他不是白痴,乔抒白也不愿一直维持,所以不堪的结尾中最不丑陋的那一个,只有快速地结束在今夜。
  乔抒白不能接受他伪装的爱情失败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给展慎之打电话。最终展慎之将他的号码设为防扰,走出了待了几小时的车内,来到实验室。
  杨雪发现他的沉默,为他泡了一杯茶,起先陪他一起坐着,等到宵禁时分,才小心地催促了他一句。
  她又说:“乔抒白在新教民区的计划不知实施得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想出什么阻止的想法?要不直接把他带回警局,拖延一段时间?”
  展慎之才抬眼,问她:“阻止什么?”
  杨雪愣了愣,说:“阻止他搅乱新教民区。”
  展慎之想了想,还是对她笑了笑,反问:“新教民区现在不乱吗?”
  她便不说话了,低头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展慎之没在意。
  无人机的探照灯在室外转来转去,展慎之想开口对杨雪说,谢谢你的等待,我不打算做复原了。
  他甚至又开始考虑,如果再将情感去除,是否痛苦也会消解。
  这时候,杨雪突然轻叫了一声,有些惊慌地说:“乔抒白的监视器和数据库断连了。”她站起来,看着展慎之:“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连珠炮似的说:“我这里看不见画面,只能看到原始的代码……监视器好像损毁了。”
  展慎之反应了两秒,拿出手机,发现乔抒白的监视器真的断连了,他调出了最后十分钟的视频,看见乔抒白站在公寓洗手池的镜子前。
  乔抒白的上半身裸着,头发微湿,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眼周有很淡的红色。
  他的皮肤白得像纪录片中的白雪,是耶茨没有过的东西,可能刚洗过澡,镜子上还残留有少许雾气,站了一两分钟,雾气散开了,他便微微倾身,凑近镜子,左手的手指搭在锁骨中央的皮肤上,闭起眼睛抚摸、按压着。
  按了一小会儿,他睁开眼睛,抬起右手,展慎之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很小的刀。
  这把刀看起来正适合乔抒白使用,深蓝色的刀柄,柄头钝平,刀锋闪着银光,看起来很锋利。
  乔抒白拿着刀,在空中停了几秒,将刀尖靠近自己的皮肤,慢慢地刺进了刚才抚摸过的地方。
  深红色的血立刻涌了出来,一股股地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滑,也落在洗手池里,展慎之觉得自己的胃紧缩成了一团,抓着手机的手几近脱力。
  可能是痛,乔抒白的手微微停了停,但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过了几秒,他重新继续划着圈,将那块肉生剜了出来,掉在洗手池里,屏幕模糊成了血色的一片。
  展慎之听见了乔抒白开了水龙头,还听见手指摩挲着肉的诡异的声音,没多久,屏幕亮了一些,乔抒白好像把监视器从肉里找出来了。
  水流声停了。
  监视器还储存了一些电,拍摄了最后的画面。最初,角度对着乔抒白的腰,但乔抒白微微弯下了身,趴在洗手池前盯着摄像头。
  他锁骨间的血洞还在流血,顺着他的小腹,淌到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乔抒白的眼神没有一点温情,好像全是恨意,吞没了所有曾对展慎之展示的羞赧与喜悦,右手反拿着刀,做了两个像尝试用力的动作,紧接着用刀柄砸了下来,一声脆响后,画面黑了,监视器失去了所有信号。
  杨雪站在展慎之身边,忽然发出类似干呕的声音。
  展慎之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嘴,满脸恐惧与厌恶。他礼貌地问:“怎么了?”
  杨雪摇着头,像很想把自己从觉得恶心的画面中甩离。
  展慎之等了她一段时间,等她收起夸张的表情后,对她说:“我考虑好了,帮我做复原吧。”
  第57章 绑架小狗
  夜里,乔抒白发起了高烧。他全身燥热,双颊滚烫,胸口的纱布被血浸透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皮肤上。
  被炎症和死亡围绕着,他感到一种恍惚的欣慰,仿佛他割去了监视,也割去了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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