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请记住本站最新网址:http://www.mitangwx.com!为响应国家净网行动号召,本站清理了所有涉黄的小说,导致大量书籍错乱,若打开链接发现不是要看的书,请点击上方搜索图标重新搜索该书即可,感谢您的访问!
  1
  入秋的时候大平祥生换了台的单反机子,搭载上了可以用来捕捉鸟类飞行痕迹的is二代镜头。他咬了咬牙,将陪伴自己多年走南闯北的nya6000封进了箱子吃灰,拧上密码锁的那一刻他看见青白色日光以倾斜的角度泄在箱子的表面,排成有序的虚边格子,他想,天空变高了,又是出门采风的时节。
  从位于都市圈的住处到木サのメ汤,要坐两个钟头的新干线再换乘巴士,一路上昏昏欲睡。下了聒噪的机动车然后行走了八公里左右,路过狭窄的公路和崎岖的田埂,天光恹恹的,不给人取景的机会,电子地图的信号时断时续,不停重新规划路线。他干脆把手机揣进兜里,凭直觉摸索到了目的地。
  旅店招牌映入眼帘时已经是暮色四合,若干只乌鸦腾空而起,飞到稀疏的电线上送别太阳。
  他将行李箱固定在原地,把暗金色的头发拢进卡其色的围巾里,暖融融一团。他端起相机拧开镜头盖,打算记录下这群以重峦叠岭为背景的昏鸦,作为整套系列作品的第一张照片。右手大拇指肚刚贴上快门按钮,一声不知哪里传来的吉他声便吓跑了它们。
  扫兴。
  2
  白岩瑠姫长期租下了这家旅店的一个单间。
  这里远离尘嚣是创作的好地方。作为一名签约词曲人,他需要每个月给金主出一首歌,剩下的时间会写一些摇滚乐评挣外快以及望着窗外发呆。他很喜欢窗外最远端的灰蓝色的山,树木像点翠一样镶在上面提亮,苟延残喘的夏天终于消逝殆尽,点翠都升值成了明黄色的琥珀。
  近处的山他也喜欢。他曾经用喝完十二瓶可乐的时间谱了一首关于风吹白杨树林的曲子,被毙了回来,那天他徒步登上了山顶,裹着五年前母亲送他的旧款式棉衣观赏了日出的全过程。
  也不是穷到没钱购买随便一件新的棉衣,只是ehearts全线服装产品中最厚实的顶多是件牛仔外套,不足够保暖,感冒了会很麻烦,从旅店到镇上的医院没有方便的交通。
  作为ehearts的忠实饭,他一直等着出棉衣的那一天。
  一天马上要过去了,山上的寺院撞了钟,他还没有找到写词的灵感,空白的稿纸上写了一个あ字,他没构思好あ后面接续什么,是青还是红,是头还是脚,便没有了下文。塑料瓶和废纸团堆了满地,他抬起脚尖摸到吉他,才拨出一个音,就看见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占领了窗口,将本就微弱的阳光蚕食更少。
  扫兴。
  3
  白岩双手插在裤兜里晃着胯下楼,一楼的厅里有一张桌几把椅,供住客们围坐在一起打牌吹牛,他在旁边那台自动贩卖机前站定,从口袋里寻硬币,老板娘跟他说今天可乐没进货,不如我直接把供销商邮箱给你,让他们进价给你搬一车过来。
  他摆了摆手,准备转身上楼时瞥见角落里有颗暗金色的脑袋垂着,正翻着行李箱,口中一串糟了糟了糟了。
  本不想多管闲事,对于陌生人也缺乏主动搭话的胆量,不过看在这颗脑袋实在有趣,软乎乎的发丝手感一定不错。权当转换下灵感枯竭的郁卒心情,于是走近了他。
  这是大平初次遇到白岩,第一印象并不是十分良好,他露着天真的大白牙仿佛在讥讽粗心大意的自己,大平停下动作,问他有事吗。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白岩憋出了一句简单的寒暄。
  “嘛,也不算是什么麻烦,ghibli的几张dvd我忘记从家里拿来了。”
  “如果看电影是为了排遣寂寞的话,我可以把全套的种村有菜借你喔。”
  不知如何交流。大平埋下头继续翻行李。
  白岩干咳了一声:“其实我是一个非常非常认生的人,但是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你的发型我也剪过,你能听出来是使役型对吧,没错,我从前学过美发喔,你这样大概是漂了七度的样子,如果需要护发素我可以推荐给你,别误会,我不是做营销的,我是一个词曲人,现在灵感走失中,陷入了极端的自我否定,如果不找人说话分散精力,就会一直消沉下去。”
  “……”
  白岩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摸了摸鼻子:“你住几楼,我帮你拎箱子。”
  青年缓慢消化完白岩与众不同的问候,提炼出重点,抬起头直视他,眸子吞下了最后一抹暮光:“你是词曲人?”
  4
  “没一首爆红过,勉强度日。”
  今晚木サのメ汤的风声很大,大平住进的和室带一个阳台,两人趴在栏杆上闲聊,伴着四周树叶吹起的哨声,对方的声音像加了混响。男青年们熟络起来很简单,只需一两个聊得起来的爱好。
  大平留帮忙搬行李的白岩喝点东西,白岩喝久了又冷又辣的碳酸饮料,偶尔想尝一下甜甜软软的乳制品,于是向大平讨了盒草莓牛奶,大平则拉出一大箱柚子醋,揪起一瓶熟练地用嘴巴咬开金属盖,跟人对饮。
  “哈,彼此,我拍的商业写真总是经历着石沉大海的境遇,有家杂志社
  给出了唯一的回执,一套片子的报酬是八千九,还要扣税,感觉是在逗我。”
  白岩三口两口吸完草莓牛奶,将盒子捏成小小四方形攥在手中把玩,望望星罗密布的天空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大平,问:“所以大平さん为什么会来这里呢?这里除了山就是山,有什么取材的好地方吗?”
  “叫我祥生就可以。我啊……”
  大平欲言又止,转身推来拉门,脱下木屐回屋取了一瓶柚子醋分给瑠姫:“尝尝这个。”
  “酸……”
  “瑠姫くん是猫舌头吗?”
  白岩听罢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又摆出一个露齿笑,比傍晚那个张扬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祥生把调味品当饮料。”
  “人生偶尔需要些逆反不是吗?”祥生塞给他,“虽然不懂词曲,不过都是创作,总是拘泥于一种风格,早晚走进死胡同。”
  再拒绝便显得不通人情,白岩从善如流地将柚子醋塞进牛仔外套的口袋中,自嘲道:“脱离情爱题材,尝试过风景小品,结果被退稿了呢。”
  瑠姫的额发被风吹乱,扫在凝起的眉头上。不安分的风又把积雨云赶过来,木サのメ汤迎来了第一场秋雨。
  潮湿感钻进皮肤,氤氲的苔藓似乎挂上了脚踝。大平踮起脚尖向下望去,在旅店的轩窗析出的灯火下,庭院池塘漾开了密集的涟漪。
  “刚才瑠姫くん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嗯。”
  “或许知道有个app叫做明日预警吗?google商店搜不到,要从特定的链接点进去,通过好友邀请才能注册。”
  5
  半个月前大平被合作的模特兼男友推荐了这个app。
  他们做爱完呼吸没有平复,吐出的热气跟制冷的机器对抗。房间外的蝉鸣扰人心思,像永动的陈年卡带机乱了电流,趁着在高潮呻吟渐弱的空档,涌入耳道,挥之不去。空调房里过于干燥,加之体液流失,大平端起盛满直饮水的玻璃杯子,猛灌几口自救。
  身后的人说,明天不会来找你了。
  大平顿住,脚上的拖鞋掉在地板,他生生咽下了一大口水,液体撑开食管,堵住了询问原因的话语。那人却饶有趣味地主动解释,明日预警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跟你相见。
  “那是什么?”
  “一款app,在每天23:59,告诉你第二天将要发生什么。”
  “诶——”大平拖长尾音,敷衍地附和。
  “昨天它预言,一,穿条纹内裤,二,电车晚点,三,最后一次跟炮友相见。很有意思吧!”那人伸出三个指头跟他比划,像中邪了一样。
  无聊透顶。
  “你来注册一个!”
  大平放下水杯,说,要去洗澡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的一个美术编辑朋友……”
  “从哪里下载?”
  如果不是第二天这个人车祸身亡,如实对应了第三点,大平一辈子都不会打开这个软件。
  6
  “不过你提前看到的话,会照做吗?颠倒因果关系,把预言作为行事标准。比如,会穿条纹内裤这点,如果换成你,第二天的早晨会特别地找一条穿上吗?”
  “一开始我故意不去看,次日傍晚回到家才会开启它,看白天发生过的三件事被印证,有一种‘找到答案’的满足感。成为了我枯燥生活里的新乐子。”
  “后来呢?”
  大平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秋雨卷来铺天盖地的凉意,在山中更是肆无忌惮,远远能眺望到树木跟着气流节奏律动的样子,搞笑又诡异,像古老民族的神秘仪式。白岩想回屋去取旧棉袄,但被大平吊起胃口,猜测他可能还需要一些组织语言的时间,于是学着大平咬开了柚子醋的金属盖,做好的短暂的心理建设,伸出舌尖尝了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柚子的甜香在口中绽开,发酵出酸味跟在后调,绵软而柔和,像是大平给人的观感。
  “后来,正如瑠姫くん所言,它作为了我的行事标准。”
  瑠姫品着柚子醋,示意他说下去。
  “那天又修废了几张静物片子,像瑠姫くん找不到灵感一样,卡在了瓶颈中,你一定了解这种痛苦。次日早晨醒来觉得应该打破一下常规,想知道收到了怎样的预言,于是打开了明日预警:遇到流浪的杜宾犬,气温骤降,在稻荷公园有惊喜。”
  大平伸出手臂张开手指,让雨滴落在手心上,接着说:“前两项都应验了,我背着相机漫无目的地闲逛,毕竟散步也是我构成生活的一部分。走了大概一个钟头,稻荷公园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对情侣拜托我帮忙拍合照,我拍完后,你猜怎么着?”
  大平扬起唇角,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此时温润得动人:“这对情侣给我了七万日元作为酬劳。”
  “够吃一顿差不多的汉堡肉了。啊~想吃汉堡肉。”白岩脱力地倚在栏杆上,“抱歉,你继续。”
  “接下去的日子,每天按照预言
  的指示,都能通过拍照获得一笔意外的收入。来到木サのメ汤,也是预言的指示。”大平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点开桌面上最醒目位置的一个眼睛形状的图标,“你看,与命定的人见面,见到乌鸦,去木サのメ汤。”
  白岩揽过大平的肩膀:“命定的人不是在说我吧。”问出来后才察觉出一丝尴尬,立刻转移话题,“今晚没有月亮啊。”
  “嗯,下雨天竟然没有月亮,我也感到了震惊。”
  “恰到好处地吐槽了呢。”
  7
  习惯凌晨入睡晌午起床的白岩,能欣赏到木サのメ汤的雨后千山净的清晨,要拜大平所赐。
  白岩跨过满屋的塑料瓶和废纸团,拉开屋门,来人弯起下垂眼,呈上一个小布包:“抹茶糯米团子,作为见面礼送给瑠姫くん。”
  纵然有点改不掉的起床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白岩抑制不住困意,打着哈欠:“祥生不用这么客气。”
  “请包容作为京都人的习俗。”
  “真是个认真的孩子啊。”白岩身体侧在一边,示意大平进屋说话。
  大平看着屋内的垃圾犯起了愁,白岩不好意思地堆着笑,前者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在三分钟之内拾掇得窗明几净,这才说出叨扰的目的:“其实,是想拜托瑠姫くん带我去第二个山腰处的神社。”祥生晃晃手机,“是今天的预言。本不想打扰瑠姫くん,去向老板娘问过路线,她说路线很难描述,电子地图也无法定位,必须有人带路才不会迷路,而那里瑠姫くん常去。”
  废弃已久的半山神社是白岩的秘密基地。
  他会故意让跟自己有关的一切爱情故事发生在那里。这样的描述有些抽象,换言之,那里是他跟情人们幽会的巢穴。
  搞创作的人总有些怪癖,不想弄脏家里的床单是十足的借口,他懒得解释这种偏执跟艺术之间的关系。每一位找上门来要求复合的情人,都会被他领到第二个山腰,在神社后方的灌木丛或山洞里做爱和争吵,享受着天地为床被的刺激,然后把所有情人伤得体无完肤,再将收集到的情绪波动写进歌里。他贪恋年下的撒娇也贪恋年上的纵容,他更贪恋一切不劳而获的爱。
  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脸蛋、身子和稍加设计的引诱。他认为大平也不会拒绝,但他已经疲于周旋在男人们之间了,最近这种捕获灵感的法子也失效了,而且每次把脏兮兮的安全套带下山麻烦死了。ehearts可能明天就会出新款棉衣,他需要费点心写稿挣钱,在上市首日抢到限定版。
  “这个有点……”白岩表现出很困扰。
  “拜托了!”
  “……”
  “拜托了!”
  白岩没想到大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他嗤笑:“这么信任那个来历不明的app吗?”
  大平握紧拳头支在大腿上:“它能间接让我的作品被人接受,是我的救命稻草。”
  8
  山路泥泞,石阶湿滑,大平蹬着双红色的vans鞋撒欢儿一样奔跑,白岩觉得手里少了一根遛狗绳。
  雨后青草的味道清爽而冷冽,白岩暗喜今天喷的温暖花果调香水,中和了空气中扑面而来的寂寥,让肺泡中的凉意被煲热。他非常喜欢这一支香水,喜欢到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它的名字,也只有在约会的场合才穿。他想不起来哪个情人夸过他的体香,连走在这条充满无数回忆的道路上,都几乎忘记了他们的容貌。
  大平回头冲他招手:“明日预警告诉我,今天能看到温泉。”
  白岩跟上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居高临下跟他讲:“这里虽然是叫木サのメ汤,不过哪里都没有温泉,你被骗……”
  白岩还未说完,大平身后瞬间出现了袅袅的白色烟雾,白岩越过大平的肩头定睛一看,只见寻常一道水洼冒起了热气。
  大平顺着白岩的视线瞧去,喜出望外:“这不是嘛!话说岚山也有不少这样的微型温泉呢,不能泡澡但是可以洗手,瑠姫くん?你怎么啦?”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啊!大白天见鬼了!呜呜呜。
  白岩颤抖着握住大平的手,详装淡定:“路滑,牵手会安全一点。”
  到达神社的时候太阳高照,地面的水分快要被蒸干。朱红色鸟居的投影被缩短,斑驳的青石板一直往上延伸,被白杨树叶漏下的点光铺满。
  大平扭过相机的监视屏,拉低了曝光度,手动调试着焦距,他在取景器里见到了迁徙的候鸟和搬仓的松鼠,见到了层林尽染的风景,也见到了融进风景的白岩。
  没有犹豫便按下快门,白岩正在伸一个漫长的懒腰,半个握起的拳头缩进宽大的衣袖中,身形瘦削,在背光的角度,日光蚕食了他的轮廓。大平放大照片检查成图的细节,白岩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柔光,光被打碎洒进了瞳孔里,他呼吸一滞,没办法形容这种视觉感受,现在能做的只有给镜头的售后打一个十分,好像还有其他能做的,他在思考,他马上就要思考出答案了。
  “
  你偷拍我!”白岩隔着几块山石插腰吼他。
  “你不知道多少有名模特要挤进我的镜头!”大平扯开嗓子吼回去。
  “荣幸之至!”
  “反正做梦不交税!”
  白岩很久没见过人类笑得这么灿烂了。是的,人类。至少半年里他所感受到的发自肺腑的大笑,只出现在少女漫画的大团圆最终回。因为认生而鲜少交流的邻居们,脸上写着欲望和占有的旧情人们,在封闭的创作环境里只接触过他们了,然而他们谁也没对他大笑过。
  大平的出现,如同柚子醋混进可乐,ehearts出了金项链,一颗雨滴投入波澜不惊的池塘。
  风静止在山腰上,不生不灭,昨晚张牙舞爪的姿态荡然无存,害羞得连最细的溪流都不敢吹皱。白岩小跑到他身边,露出几根指尖的手拍在他的后背上,气喘吁吁问他,拍到了几张满意的照片。
  “一张。”大平卡上镜头盖,“我们回去吧。”
  “诶?不多拍几张吗?”
  “已经够了。”
  大平带着思考出的答案,凑近他,贴着唇边痣留下蜻蜓点水一吻,白岩脑海中忽然飘过《叙情诗》的歌词:
  梦なら梦のままでかまわない
  爱する辉きに溢れ明日へ向かう喜びは
  真実だから
  9
  白岩对于突然出现温泉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他并不是乐于求证的认死理派,但是一旦冒出好奇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不如也注册一个明日预警,研究下原理?”从半山神社回来,两人正坐在一楼的大厅用便当,大平建议道。亲吻成为了半山神社的限定事件,从未发生过似的,他们对于某一时刻的情难自禁,都拥有着闭口不提的自觉。
  “不要。”白岩果断拒绝。
  “歌词有进展了吗?”
  “没有,非常非常没有。”白岩啃了一口索然无味的野菜天妇罗,不由得又怀念起东京的汉堡肉。他不愁吃汉堡肉的时候,同样不愁写不出来东西,那种日子挥霍了半年,如果不是在哥哥们个个功成名就的光环下抬不起头,他也不会搬出来独立讨生活。
  “瑠姫くん,你有没有想过,它能给我指引路线,那么也有可能给你提供灵感?”
  “那种东西一旦依赖上,就会被绑住手脚。”
  “被绑住也挺好的,不是吗?现在还有什么比写出歌词更重要的事情呢?”
  白岩一时无言,没办法反驳他,于是放下筷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拿出手机:“下载地址发我。”
  10
  白岩磨磨蹭蹭洗完澡刚好是半夜一点多,他划开手机看时间,瞥到消息栏来自明日预警的提示。
  晌午起床,看见吉他,使用木质调羹。
  ……什么嘛。
  晌午起床是自己的习惯,吉他就在房间里随时都能看见,至于使用木质调羹,开玩笑,从家里带来的那把陶瓷的从小用到现在。
  他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把自己扔在暄软的床铺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あ字后面接续什么呢?是青还是红,是头还是脚。
  他又纠结回月底就要上交的歌词,他感到无能为力。他见识过那么多物象,制造了那么多情事,却关联不到一起,所有的遣词造句都中断在墨水凝固的笔尖上。他咬破手指的皮肤,疼痛和鲜血都灌溉不了枯竭的才思。
  糟糕透了。
  想到这两天某些细微的存在,偏离了原本运行的轨迹,向未知的方向飞驰而去,更糟糕了,而自己无法定义那些存在为何物,更更更糟糕了。
  不管怎么说,为了证明生活仍然掌控在自己手中,醒来吃饭一定要使用调羹,陶瓷的。
  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大平。
  今天的,不,昨天的照片没有带给他一日元的收入,但他却不沮丧。
  他将昨天唯一的作品导入手机设成屏保,又察觉这样不妥,好像自己对那位新朋友有什么企图一样。企图没有,心动倒是有一秒,他承认。
  あれあれ、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是失去爱情太久所以才轻易心动吗?分明心已经麻木了啊。
  当他知道男友在奔赴第三者怀抱的途中,死在一辆运货车轮胎下的时候,他没做出任何表情,平静地将家中那个人用过的牙刷和拖鞋扔进了垃圾桶。
  除了家人,他想,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了,有相机陪伴一生便好,无论是还是ny,都不会背叛自己,只有从取景器里看到的世界,才是清澈透明的。
  不过白岩是个好人。
  明天做海带汤给他喝吧。
  11
  是从一位同龄故交那里学来的料理方法:烧开水,再将楼下杂货铺买来的海带泡进去,出锅。
  白岩晌午起床有点冻感冒,在大平的殷切注视下喝了一小碗,身子才有了舒缓的迹象。海带沉在碗底,他用陶瓷调羹舀了半天,那几片却黏在碗底纹丝不动。
  “好喝吗?”
  “很好喝喔。”
  “海带没煮熟吗?”
  “不是,它,刮不下来。”鼻尖红红的。
  大平见状从便当盒的最下层取出了自己带来的调羹,轻轻一捞,几片海带一起被捞了上来:“啊——”
  白岩被大平喂了满嘴,才意识到,大平的那把调羹,是木质的。
  他有些泄气,但是看到大平柔软又温和的脸,心情便平静了下来。
  嘛,或许那个app真有那么神奇吧。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喂人吃东西了。”
  “我也很久没有被人直接喂进嘴里了。”
  “……”
  “……”
  “我说,瑠姫くん,我们要不要组成一个单身贵族联盟?”
  “什么啊好旧的梗。”
  “你说嘛什么梗有趣?”
  “sanriole或者disneyle?作品早晚有一天受欢迎le?”
  “说起这个,我最受欢迎的一张片子是给一个新人偶像团体拍摄的单曲封面,初动卖了三千张,很惨吧。”
  “比我好一点,我最受欢迎的一首歌也是给一个新人偶像团体创作的出道单曲,首日utube播放量只有二百次。”
  “说不定是一个团呢。”
  “star-trick?”
  “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
  “我以为是自己的水准出了问题,为此抑郁了很久,原来这个团本身就糊啊。虽然知道偶像相关的数据都跟作品本身没有太大关系,但是自己作为参与人员之一,面对惨淡的数据也会影响到心情呢。祥生曾经跟我共有过同一类的心情,这么想就不寂寞了。”
  “瑠姫くん简直就像世界上另外的我一样。”
  “嗯?”
  “啊,时间不早了,我今天要去对面那座山上拍照。”
  “需要我陪你去吗?”
  “这么近我还是认路的,或者说,你还想再被我亲一口吗?”
  “喂你这家伙。”
  12
  那天大平半夜才回来,白岩在旅店的招牌下等到他的时候,天色压低了帷幔,山林恢复了静谧,夏虫吟唱着告别曲,归来的人面色苍白,卡其色的围巾有被撕破的痕迹,敞开的领口挂着血迹。
  大平端详着隐隐灯光下的他,尽管担心的表情一览无余,却掩不住眉眼柔和,山中成簇开放的棠梨一样清丽。
  他抓住大平的肩膀:“祥生!”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跌下了山坡,活着呢。”
  白岩捧着他傻笑的脸,说:“笨蛋,担心死你了。”
  他心下也奇怪,那么多个夜晚独自度过,也没想要多一个人共处,今天却盼着大平早归。太阳落山还不见人影,便下楼来等。发了消息不见回,就一直守在原地,反正词是编不出来,闲着也是无趣,也不算虚度光阴。
  “瑠姫くん,是在跟我告白吗?”
  白岩忽略了这个问题,架着他往回走,路过的自动贩卖机里补货了可乐,他目前没有兴趣喝,一心只想把人送进房里。他上一次与人近距离贴身,还是跟想不起来的哪个情人肌肤相亲,他想,他确实是需要从人的身体上获得能量的,就算是这么扶持着上楼进门也好。
  到了大平的房间,白岩从他的旅行药箱中找来碘伏、棉签和纱布,把他的伤口裹了个密不透风。大平抚摸着白岩的头发,在鬓角处摩挲,在额头上游弋,半天闷出一句:“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嗯哼,冒失鬼,还有别的要说的吗?”白岩将东西整理好,放回原处。
  “今天拍到了熊,卖了一笔好价钱,我们明天去镇上吃烧肉吧。”
  “好呀。”
  白岩刚答完,两声提示音交叠着响起。
  23:59,明日预警发来了消息。
  大平先读出声:“厚切牛舌,过膝的呢子风衣,人多的地方。瑠姫くん的呢?”
  “我看一下……特制味噌酱汁,接吻,还有……”
  白岩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里面噌地冒起了一株小火苗。
  “找到了!”
  13
  “今夜星空寂寞,你陪我看烟火。”
  镇子上的居民每晚都会放烟火,一些烟火的花样在荒川河床最盛大的烟火大会上都没有见过。这是白岩不曾知道的习俗,他甚至没有来过这个镇子。租下木サのメ汤山中的小旅店正是图个安静,如果需要热闹的话,不如去新宿的红灯区,二丁目的常驻客们热情又放浪,从街头走到巷尾,还能收获一领子的酒精甜香。
  这里有白岩所避之不及的繁华,连这家烧肉屋里也是热气腾腾的市井气息,周围几桌人操着与东京话相差甚远的方言,听不懂他们的嬉笑怒骂。两人乘坐三小时一趟的大巴而来,大平穿着过膝的呢子风衣,白岩则是一身黑色,缀满拉链的皮衣和当下流行的破洞长裤。他们
  按照电子地图寻到这里,指着菜单比划,叫了一碟厚切牛舌和两份汉堡肉,以及肉类拼盘,还有盛在白色小碗里的、味道独特的味噌酱汁。
  “刚才我说的那个句子,是第三个预言。”白岩将铁板上的食物翻了个,“但读上去像一句歌词,我google过,不存在这首歌,连相似的都没有查到。”
  “也就是说?”大平挑挑眉。
  “不,不能直接拿来用,照搬是写歌中最忌讳的。但是,”
  “但是它给了你灵感。”
  “是的。”烟火的光芒在白岩素静的脸上映照出五颜六色,背光的修长颈部的反光也通透得呈现出脆弱感,连眼神都像是变幻莫测的走马灯,颜色不断更迭。
  “所以瑠姫くん总该信我了吧,明日预警真的会给我们的创作带来帮助。”
  “于是我更想知道它的来历了。”白岩眼神中的灯灭了几盏,“我也想知道你的来历。”
  “喂,瑠姫くん好吓人啊!”
  “开玩笑的啦,汉堡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里的汉堡肉热着也不好吃,从黑胡椒粒的选材上就出了问题。他知道有些事物无论在哪种状态下,都不会尽人意,但总有一种不是最糟糕的状态。在没有灵感与借用灵感之间,显然,后者更理所应当一些。
  白岩打算叫一瓶大吟酿杀杀口中不合心意的味道,问大平能不能喝,大平答我才19岁。
  “算了。”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喝。”
  “教唆未成年人饮酒?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这里没人认识我们。”大平站起身低下头,衔住白岩薄薄的双唇,舌尖撬入牙关,抵住口腔上方翻搅。嘴巴里味噌酱汁的味道更浓厚了,能尝出除了鲣鱼还添加了别的什么提鲜,白岩手中的刀铲夹掉在桌面上,手指扣住桌角,半张开口任由他侵城掠地。
  白岩只感受到目眩,头顶夜空承载的天体,运行速度加快,一道一道的银白色轨迹如同树木发疯生长的年轮。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与人接过吻了,接吻是做爱中可以省略的一项,唇与唇的交合太圣洁,说多了违心的甜言蜜语的嘴巴不配。
  吻到烤盘上的五花肉冒起灰烟才停止,大平又说:“你看,没人管我们。”
  “下回别这样了。”白岩的脸上又如实反射了烟火的颜色,主色调是绯红。耳边的爆炸声正在减弱,逐渐归隐在银河的波涛汹涌声里。
  “我是在帮你履行预言,瑠姫くん。”
  履行预言真是个奇怪的词语搭配。在很多年后,大平回想起这一天,都会觉得是虚假艳丽的背景布上,最浓墨重彩的一块调子,是他不惜破坏画面协调,戳上的一笔。
  他们借着被酒意腐蚀的大脑中所剩无几的清醒,等到了最后一班回旅店的大巴,车上白岩眺望着一团大大的胧月,撕毁了随身携带的写着あ的稿纸,以新的假名做开头——
  君に付き添って
  他人の花火を见た
  その时の空
  今夜より寂しい
  14
  白岩抱着枕头出现在大平房间里的时候,大平正在抱着ipad看《阿拉丁》。
  “写下寂しい这个词之后,更寂寞了。”
  大平被他好笑的理由逗乐,往榻榻米最里面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块地方,示意他躺过来。
  沐浴后的白岩褪下了一身油烟味,被吹干的头发不如平日里服帖,整个人套在丝质睡衣里,像旗杆撑起一块遮天蔽日的布。他将枕头堆在大平身旁,压着枕头趴下去,被阿拉伯风格的bg吸引,瞧了一眼正在播放的画面:“迪士尼吗?我也喜欢。”
  “构图和剪辑真是太棒了。”
  “配乐和台词也无可挑剔。”白岩托着腮说,“如果给我许三个愿望的机会,除了希望ehearts新品的打折力度大一点,还有就是我的歌受欢迎。想不出第三个了呢。变有钱吗?什么才叫有钱呢,如果一亿元算是有钱的话,那么当一亿元被花完的时候,又应该如何定义有钱呢?另外啊,有了一亿元,就不存在第一个愿望了,这是个悖论,精灵难道无法分辨吗?资本下场破坏了很多美好的畅想,我不喜欢。”
  大平按了暂停键,也像白岩那样压着枕头:“需要我听你聊天吗?”
  “抱歉,一到这个时候,我的话就变多了。”
  “没关系,如果需要倾听者的话。”大平拉上来棉被,盖住了两个人。他身上暖暖的,白岩联想到了家里的三只贵宾狗,肚皮也是这个温度,摸上去柔软又光滑,手指尖还能残留下小动物的奶香味。
  他摸到大平昨日在林子中受过的伤,一道突兀的痂,大平轻呼有点痛,说自己是疤痕体质,受过的伤很难消除,会造成很久远的记忆。
  白岩又将手贴在了大平的腹部,大平眼角漾开笑纹,说:“我可是喜欢男人的。”
  白岩咧开一口牙:“我也是。”
  “如果不想发生什么的话,请瑠姫くん…
  …”
  白岩趁势捏了一把大平的肚子,才将手抽出被窝:“至少今晚不想发生什么呢,出门一天好累,作为室内派的我一个人从来不会去那么远。不累的话可以,我还有些期待。”
  “瑠姫くん和谁都可以吗?做爱的话。”
  “也不是,我只喜欢年上和年下。”
  “这和‘我只喜欢甜玉子烧和咸玉子烧’有什么区别?”
  “啊,装傻失败了。”白岩皱眉思考了一下,“我想要对方容忍我撒娇,如果具备这点的话我就会同意和他上床。祥生会觉得我是一个随便的人吗?即使你这么想我也不会生气,因为这是事实。我睡过很多男人,并不是在炫耀。我渴望有无数的容器让我藏身,然后把周围的寂寞挤走,我在一个真空的环境中获得充盈的安逸。我有琳琅满目的容器,我喜欢收集,也喜欢摆放,怎么样,是不是非常非常没有节制呢。”
  大平一手撑起脑袋,歪过身子:“相反我认为瑠姫くん是相当克己的人,为了达到目标,舍弃了一些什么。明明东京的汉堡肉更好吃吧?瑠姫くん?”
  在两句话的空当中,很少出门缺乏运动而深感疲惫的白岩,并没有像往日与人或与己说话到半夜,而是迅速跌入了黑甜的梦乡,呼吸绵长而平静。大平见状给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下床关灯,抹黑套上了一件好久不穿的棉绒卫衣,他摸到卫衣口袋中有一枚硬硬的东西,指尖触到才想起来是前男友送的定情戒指。
  他把戒指扔进垃圾桶。
  戒指下坠碰撞的声音,是一道心门打开的声音,决绝,利落,啪嗒一下。
  然后他找了块地板躺下,又盖了一层厚实的羽绒服,合衣而眠。
  房间内再次听到人类的呼吸,似乎也不错。他甩掉脑海中染血的轮胎和泥状的碎骨,这么想。
  15
  白岩醒来的时候,被障子纸打磨过的日光洒在枕头边,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片。他随手捞起来一张,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与大平的合影,背景是铺满明黄色蔷薇的花墙,两人笑得风朗月清,无比幸福。
  白岩的太阳穴像是被什么力量挤压住,宛若被抛进了真空里,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一阵头晕接连一阵干呕。
  是早晨低血糖的毛病吗。
  “瑠姫くん你醒啦?抱歉屋子中腾不出地方,暂时堆在床上了。”
  “你前男友?”白岩晃了晃手中的拍立得。
  “嗯,今天是他死去二十五天的日子,我打算把他的痕迹都清理掉。”大平说,“他送的戒指也被我扔掉了。”
  他说着,打开一个废旧的铁盒子,在里面撕了些纸条引燃,划了根火柴扔进去,一张一张合影有了火焰的尾巴。跳动的橙红色映着他的眼眸,闪烁迷离,分辨不出里面是否含着泪。
  “彻底忘掉一个人很难喔。”白岩扯着被角说。
  大平烧完手中的东西,去拿白岩枕边的几张大头贴,他跪在榻榻米上,猫着身子去够,不小心塌下了腰,正好跌在了白岩身上,小腹撞在了白岩的胯部。
  “抱歉……”
  “没事……”
  白岩的发梢蹭在大平的脸颊上,大平闷声说:“瑠姫くん,你,硬了。”
  白岩嗓音沙哑:“是晨勃。”
  日光悄声向中天游走过去。百叶拉窗遮挡住了一部分。白岩的脸被笼罩在直线状的阴影中,又一道漏光爬过他漂亮的眼睛。
  这是白岩第一次主动吻大平。他将大平的头部按下来,舌头在大平厚实的嘴唇上打转,描绘浅淡的纹路,弄湿丰满的唇珠。暧昧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弄的两人害羞极了,如同初尝禁果的初中生,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两人缠绵到衣衫尽褪,大平吞了口唾液,环住白岩的腰杆,分开腿,跨坐到白岩的上方,扬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结,也吐出嫩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他的下巴示好,用气声说:“和我做吧,瑠姫くん,连同里面的痕迹也清理掉。”
  “里面?”
  “里面。”
  白岩身子一僵,接着从大平的臂弯里脱开,喘着粗气推开大平,胸口大幅度起伏,半晌才几近啜泣地说:“怎么办呐。”
  “怎么了?”大平侧过身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蹭他的耳垂,一只手抚摸着他平坦的小腹,手向下滑到勃起的性器,隔着衣服的布料揉捏。
  “祥生。”
  “嗯?”
  白岩语气低沉,鼻音浓重:“我也是下边的。”
  “诶?”大平猛地坐起身来。
  日光突然就不亮了。大平的动作扯到床单,纸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对不起。”
  “你那么主动吻我,不就是想操我吗?”
  白岩耸着肩膀吸气,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幼兽一样。
  大平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粗话,颓丧地枕在白岩的胸口,也抽抽搭搭呜咽起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们不做
  了,别难过呀。”
  16
  他们还没有想好怎么接纳对方的身体,做出比接吻更深层次的举动。像是三角插头碰上了二孔插座,差一点就能贴合进去,却找不到严丝合缝的办法。
  白岩仓皇逃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入了浴室中。浴缸的水漫溢出来他才关掉水龙头,魂不附体地迈进去,被烫得倒吸冷气,终于有了知觉,又想起没有准备换洗的内衣。
  他赤身去翻衣柜,背后一阵凉风,房间门被推开了。他连忙拽来手边的牛仔外套遮住身体,定睛去看门口,什么都没有。
  他回忆起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谁来木サのメ汤的这家旅店找过自己了,空窗期长到已经很难描述出男人在身体里的感觉了。适才大平点起的一星火,还没有彻底被扑灭。他指头沾了些水作为润滑,伸到后面,那里紧闭着,像没经历过开疆破土一样,进去一个指甲盖便是极限了。
  他索性真空着穿上外套,拿出口袋里面的手机,翻开通信录,好几页名字和号码令他感到索然无味,他甚至一个都对不上号了。从前那些面孔都变得不重要了,他把一张张脸从记忆中弹开,看它们化成粉末,所有爱慕的分子重塑成大平的脸,他惊喜又恐惧,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大平,喜欢上了和他一样“在下边的”大平。
  虽然经历了无数的人,但好像从来没诞生过喜欢,于是擅自定义了喜欢。他坦然接受了这种有迹可循的悸动,像坦然书写下无数象征爱情的句段一样。
  他陷在沙发里,弓起背,将半张脸放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对眼睛盯着手机。
  他清空完通讯录,又点开了那个刺目的,眼睛形状的图标:空,死去的水母,君はすべてを破り/冷静に逃げる/思い出は面白い/楽しいほど悲しい。
  不是天空的空,而是清空的空吗?
  对面是山,山后是海,海里是水母。杏雨梨云,沉李浮瓜,金风玉露,冰天雪地,四季轮换免不了生命的消亡,水母也不能长生。
  第三项像是一句歌词。他连忙翻到昨天写了四句话的稿纸,发现与今天的四句话串联起来,刚好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意境,花火,逃脱,寂寞,快乐与难过,直抒而隐忍,简直妙极。
  如果不让它见到世人,就太可惜了。他想。
  肉眼可辨的一百三十种颜色湍流一样涌进脑海,几天来压在心口的愁云一扫而空,换进一轮新鲜的氧气冲洗胸腔,在日头西斜之前的一天之内,白岩将这首歌词续写到尾。
  他把可乐的塑料瓶摆成塔形,这是他交稿之前的仪式。他检查了一遍主审的邮箱,点下发送确认键,拉伸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连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声也变得悦耳了。
  17
  傍晚的时候,大平挎好相机包出门拍照,走到楼梯口的位置被白岩从背后抱住,他手掌因为激动而冰凉,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
  白岩说他的稿子过了,两瓶可乐的工夫就收到了回执,主审竟然没有返稿,并且承诺会马上做成歌曲,配置顶级的录音棚和混音师,拿给当红团体去唱。
  “恭喜。”大平握住白岩放在腰部的手,“早晨的事情……再次向你道歉……”
  白岩的心情非常好,全然忘了几个小时前自己是怎么逃开的,他没空计较自己不可靠的记忆,语调轻快:“啊,那个,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瑠姫くん。”
  “嗯?”
  “要和我一起去看晚霞吗?听说今天会出现罕见的雨幡洞云。”
  他们翻过了一座山包才找到了最佳观景地点,是一块相较平整的草地。野草已经泛黄,无精打采的,只有山风吹过时才例行公事地摇两下,恐怕是不想驳了山风的面子,不然它肆虐起来,自己便会被连根拔起,失去来年返青的机会。
  云层缓缓聚集,好似一层粗糙的白色亚麻布罩在天际,不断向四周拉伸,终于承受不住,被拉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缺口逐渐变大,透出了淡玫瑰紫色的天空。
  大平换了一个更长的焦,调了好几次白平衡,扛在手上猛按一顿快门。
  白岩在牛仔外套外面又穿了一件皮衣,即使套在一起也是空荡荡地架在他的身躯上。他没有穿那件旧棉袄,这勉强算是一场约会,想要正式一些,所以在此之外还拿出了压箱底的ehearts针织帽。有点冷,他的头靠在大平的肩膀上,说:“这景象好像电影里外星人降临的前奏。他们会架着ufo拜访地球,为了表示礼貌,先让云层开路。啊呀,是哪部里面的梗?”
  大平一动不动,待太阳又下落了三公分,他才开口:“没有这样的电影呢。”
  “喔,我记错了,不对,那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瑠姫くん,”大平关上相机的电源,“你认识an吗?”
  “alien?外星人吗?我当然不认识了,如果认识的话,我现在应该在什么国家安全局了吧,或者被抓去研究,为了全宇宙和平做贡献?”
  “也是,瑠姫くん怎
  么会认识他呢。”
  山风比刚才温柔了一些,天空上的气流也发生了变化,云层开出的洞开始收缩,较厚的地方形成了水母一样的块状物。
  “指的是这里的水母吗,明日预警有说会看到死去的水母,原来是指聚散不定的云。”白岩恍然大悟。
  “好巧,我这里也有‘死去的水母’呢。”大平挪了挪屁股,离白岩更近了,“或许某一天,我们会收到三条同样的预言呢。”
  “那太可怕了吧,共享同样的人生吗?”
  “你嫌弃我。”大平鼓起嘴巴。
  “没有,最喜欢祥生了。”
  “我也是。”大平啄在了白岩被晚霞染红的脸颊上。
  18
  白岩当天入账了一笔不菲的稿费,回去的时候all了楼下自动贩卖机里的可乐,大平不忍白岩瘦小的身板承受太多重量,三打500毫升的都帮他抬进了屋子,出了一脑门的汗。
  白岩拆开包装抛给他一瓶作为酬谢,说:“这不比柚子醋好喝吗?”
  “no,柚子醋世界第一。”
  “祥生在奇怪的地方就很倔强呢。”
  “瑠姫くん也有倔强的方面不是吗?”
  白岩笑着摇摇头,不打算跟他争论下去,当着他的面脱了上衣,换了宽松的t恤。
  大平问:“今晚我可以睡这里吗?”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别人待在我的房间,不过祥生的话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我可什么都不能给你喔。”
  大平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说:“只是单纯的睡觉,因为……我好像,依赖上房间里有人的感觉了。替我高兴吧,瑠姫くん,我差不多要从那个男人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今晚是不是该庆祝呢,我也从很多个男人的旋涡中抽离了,只是喝可乐的话不够吧,我们通宵看漫才大赏怎么样?”
  木サのメ汤不是纸醉金迷的池袋北口也不是灯火通明的祗园游郭,山中旅店里实在没有什么夜晚娱乐项目,有的只有寒蝉的凄切和乌鸦的哀鸣,在持续降温的时节让人有点难过。两人洗完澡挤在被窝里倒是暖意融融,可乐早已经恢复了常温,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冒着泡。
  白岩不时笑得难以自制,有些梗大平虽然不懂,被白岩感染了也跟着笑。不经意间到了后半夜,白岩在放广告的期间才想到,明日预警发来了新一天的预言。
  “?”
  阳光,氧气,水。
  两个人得到的预言一模一样,仿佛之前在山上的玩笑话才是预言。并且,这三项预言,是再普通不过的生命三要素,随处可见,触手可得,一点建设性都没有,似乎是app背后的开发人员因为早餐的咖啡浓度不够而犯困偷懒,用脚输入了三段代码。不能指引人拍照,也不能帮助人写歌。
  两个人如同被撤销投资的老板和被收回土地的财主。
  再搞笑的表演也没办法共情了。白岩关掉吵闹的视频,问大平:“明天会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吗?”
  “早晨睁开眼睛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或许瑠姫くん使用它之前的顾虑是对的,那种东西一旦依赖上,就会被绑住手脚。”
  “被绑住也挺好的,不是吗?”白岩喝了一大口稿费换来的可乐。
  19
  雨幡洞云是落雪的前兆,他们还没来得及感慨秋天怎么会来雪,窗外便已经飘起了冰晶。木サのメ汤的地形复杂,兴许是哪里产生了奇怪的对流,造成了特殊的天象。
  室内气温也随之骤降,后半夜夸张到了滴水成冰的零下。关了灯,大平蜷缩在白岩的怀中,听白岩絮絮叨叨,平成时期兴起的乐队,死亡金属摇滚的编年,还有那些年坏掉的吉他,有一搭没一搭,在快要合上眼的时候天蒙蒙亮了,冰晶转为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肆意而下,染白了几重灰蓝色的山顶,在琥珀似的白杨树上盖了一层被,天空透出胡粉色,像糖水片中堕落又性感的挑逗。
  这样的景色,所有的摄影师都会心向往之。
  “祥生想去拍雪景,对不对?”
  “和瑠姫くん在一起,我眼里已经没有雪景了。”
  他们裸着上半身接吻,冰凉的四瓣唇摩擦取暖,舌尖介于固液之间,流动在两人的贝齿上。
  大平胸前耸起两座小丘,乳晕是深一些的樱红色,像经过反色处理的此时的远山,白岩埋下头吮吸,山尖的雪,在口中膨胀成甜蜜的瀑布。
  白岩的脊椎骨好似蜕皮的蛇,纵卧在背部长出新鲜而柔软的鳞片,大平一路数他的骨节,接着停在了两朵臀瓣的沟壑间。
  床单皱成一团。
  他们用嘴巴和手指让对方高潮,事后热得掀开棉被,又被一阵凉风打回原形,相拥在一起,似乎明天永远不到来也无所谓,时光停摆,再也收不到任何预言,在阳光氧气水里沉眠,在漫天大雪中只看到彼此。
  本可以雪一直下,一直平静下去的。本可以。
  20
  大平借用白岩房间自带浴
  室洗澡时,在梳洗台上,发现了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它在一瓶水蓝色的香水后面,折射成弯曲的影子,被主人随意丢弃在那里,发着暗淡而萎靡的光泽。
  是他前天扔掉的戒指,不,应该说,是一枚和他前天扔掉的、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放在手心端详,戒指的内部刻着“an&ruki”的字样。
  21
  an是大平合作过的模特兼前男友。
  死于大半个月前的一场车祸。
  22
  大雪漫过楼下庭院的池塘,夷平了视线之内的矮山。
  大平套了一件白岩的oversize的t恤,它的长度刚好盖住平角内裤。他透过成绺的刘海看到神情古怪的白岩,正半跪在床上目无焦距地盯着自己,嘴角颤动,欲言又止。
  “瑠姫くん?”
  他把吹风机按到了最低档,不至于扰乱听觉,能听清白岩说话。
  “大概是不经意粘在袖子上,就带回来了。”白岩将大平与an的拍立得亮出来,“我想起来了,隐约见过这个人,在东京,我们好像发生过什么。但是他不曾去过半山神社,我的意思是,这个容器在成为我的藏品之前就碎掉了,这么说难以理解是吗?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瑠姫くん,你和他从来都没有关系喔。”大平伸出手指抵在白岩的唇上,忽闪的睫毛湿漉漉的,水分还未干。
  “我被寂寞弄病了,独处一久,很容易进入妄想状态,写歌的人,活在自己构造的世界观中。你知道缸中之脑吗祥生,我欺骗了自己。我不是为自己开脱,祥生,祥生,我……”平日伶牙俐齿的白岩,讲话磕磕绊绊,丢了逻辑。他抓乱了自己最珍视的头发。
  “所以瑠姫くん的记忆发生了偏差,瑠姫くん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呢。”
  大平将痛苦的白岩揽进怀抱中,亲他乱蓬蓬的头发。
  晌午气温回升,大雪转暴雨,比上一个雨夜更喧嚣。雨点将雪地砸出千疮百孔,又与融雪合污,流向低洼地段。
  木サのメ汤的土地上每天都发生着不思议。
  费了很大劲才变高一点的仲秋天空,被厚重的饱满的积雨云拉低,让雪白色的山顶刺穿,环绕在枯叶落尽的白杨树周围。白杨树窥得天空私有的繁星,以及被放慢成重叠的椭圆形星轨,密密麻麻,令树也感到紧张,于是延长根脉抓牢了地球,以防被黑洞伸出的利爪俘获。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并没有借着嘈杂的暴雨行大吵大闹之事。
  不计入暴雨的话,宇宙也是安静的。
  “我没有想要抢祥生的恋人,也没有想要隐瞒祥生,可以原谅我吗?”
  白岩不习惯大哭,他的人生中没有大哭的规划,从前种种好像都不值得他大幅度动情,这样的意绪连暗潮汹涌的过程都没有,来得太突然。拧着眉头皱着嘴巴难看极了,他在引诱男人们的时候可从来不敢放弃对表情的管理。好在对面是大平,大平只觉得美,眼泪是美的鼻涕也是美的,他有点后悔没带胶片相机。
  “都说了是瑠姫くん记错了。”
  “真的吗?”白岩缩着细长的脖子问,是寻求答案也是祈求宽恕。
  “嗯。”
  我们创作了很多张图片很多段文字,记录命运也描述命运,却还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大平连同白岩的份一起自嘲。
  从认识到喜欢对方的心意那一刻命运便开始卡壳——不,应该更早,说不定早到star-trick还未成团。这里卡壳那里卡壳,咔嚓咔嚓,既定事实被分类为坦然的投案和善意的谎言,一行一行从喷墨印刷机里被吐出来,完善成一张潦草、荒诞又温润的时光。
  大平望见窗外雨势变小,抱着白岩,让他猜什么时候出现彩虹。
  尾声。
  自那天以后,明日预警没有再推送过任何消息。
  点开app的界面,弹出“是否退出”的窗口,只有一个yes的选项。
  木サのメ汤经年如常。
  秋天向深处走去,旅店的自动贩卖机停止了冷藏的功能,门外的乌鸦提前筑好过冬的楼阁,神社被荒草倾覆,一个又一个黄昏掠过不断变换颜色的群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都没有变,一草一木都没有抗争时间与季节的资格。
  只有两个人决定迈出一步,好歹迈出一步,从边接吻边迎接第一个自由支配的清晨开始。他们退了房间,行李中拖着没喝完的柚子醋和瓶装可乐,一起到东京到京都,再到更远的世界。
  anside
  在an看来,被仇家恐吓“撞死你”这件事,不过是母星发来的召回讯号。
  在回去之前,他找来了几个技术宅,花光了所有出镜赚来的钞票。
  他跟那几位满脸问号的家伙无比认真地表示,人是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的,诚恳地爱,由衷地爱,情侣戒指也要定做两枚一样的送给他们,分别跟他们说,好爱,好爱,真的好爱。
  地球规矩太多,什么不可以劈腿不可以滥情,太落后了。他拍着大腿,越说越激动。
  他磨蹭半天才讲到重点。在他离开之后,他不希望他爱的人们孤单,他想让两个人在这颗星球上相互取暖,所以要想个办法,指引他们相遇。
  做一款app怎么样呢?
  他的大情人想要新棉袄,他的小情人想要换镜头,但这些都不是他们最想要的。
  他们最想要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被看见、被认可。他不懂那些抽象的概念,很多人都不懂,那几个只会写代码的技术宅也不懂。
  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才懂。
  所以他们两个人,一定要相遇。
其他类型相关阅读More+

融化(伪骨科,1V1,年龄差)

书适

媳妇总以为我不爱他

江心小舟

超级浮空城

诸生浮屠

[综武侠]江湖多渣男

专业咸鱼

重生之嫡女有毒

卿月

民国女配娇宠记[穿书]

陛下不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