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请记住本站最新网址:http://www.mitangwx.com!为响应国家净网行动号召,本站清理了所有涉黄的小说,导致大量书籍错乱,若打开链接发现不是要看的书,请点击上方搜索图标重新搜索该书即可,感谢您的访问!
  白湫廉的衣服很少,因为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衣服大头便是夏季、秋季校服,各两套,一套穿一套换洗。
  就算这地势处的太南边儿,但有时冬天湿冷的寒气也会钻人骨髓,所以再有就是一件朴素的纯黑鹅绒羽绒服。
  这羽绒服有些年头了,是白湫廉从以前家里头带出来的。他年纪本来就不大,按理说是一天一个样儿,过了这么多年应是早就穿不下了,还好自一个人出来闯荡后少有吃饱饭的时候,这让他发育迟缓,15岁了和同龄人比起来也是又瘦又小,羽绒服穿到现在没太紧,也就是让他手腕儿露出来一截儿,无伤大雅。
  白湫廉倒是有蛮多半袖,花花绿绿的,印满了大大的字与电话号码。家里头原本就穷,又多添了一张嘴,夏雨人才不大一点儿,再狼心狗肺也不能让这么小一个孩子跟着自己这么个糙人一块儿饿肚子。
  于是白湫廉便自觉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一到周末就去大街小巷的找活儿干工。发发传单可以白拿一件儿人店里头用来宣传的半袖,去健身房给人家拖地擦窗又可以再拿一件儿。积少成多,衣柜里头不知不觉就堆满了这些为了引人注目故意选择鲜艳色彩的廉价半袖。
  白湫廉不拘小节,没有青春期少年该有的矫情虚荣,逢了周末就开开心心地套上一件五颜六色的半袖,满大街乱晃:帮里有事儿就去看场,没事儿就去寻个兼职赚赚钱,找不到就搜罗搜罗些塑料瓶、厚纸板卖给街角收破烂儿那老头。
  怎么如此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些?是因为见到了如隔三秋未谋面的小湫哥哥太过激动的原因吗?夏雨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哀切凄楚,戚戚地伸手去抚摸白湫廉瘦削的面颊。
  夏雨凄惨一笑,毫不意外,他的手穿过了小湫哥哥的脸,荡起白湫廉身上一圈圈涟漪。镜花水月终究是幻影,再怎么活灵活现也无法触摸到啊。
  思及此处,夏雨却刹那间受了感触:白湫廉其实是有着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的,对于其他男性来说这高尚的信条,是来宽松待己,然后强加于人的。
  可似乎白湫廉只愿用其来严格规驯自己。因为白湫廉在和夏雨组成的家中,他是更为年长的一方,所以烂好心的他无怨无悔就挑起了重担,去抚养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孩子。而夏雨轻而易举获得的这份无私的爱,也不是以巨大沉重的代价等价交换得来的,他仅仅只是轻飘飘地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选择。
  白湫廉总是要强的,逞强是他呼吸一般的本能,深入骨髓。他从未在夏雨面前暴露过自己脆弱易碎的一面,或是因为可笑自尊心,抑或是更多的因为责任感。
  白湫廉动物一般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他隐隐约约能看到,刺进夏雨骨肉之中名为自毁本质的长钉。这些长钉既是根牢蒂固地支点,将夏雨的皮肉骨头凝结聚拢;又是厝火积薪的薄冰,易如反掌便能碎裂,让夏雨分崩离析。
  所以白湫廉要成为夏雨荆棘前路背后巍峨不倒的大山,无论何时后倒都得以依靠;要成为暗涛汹涌洪流中声势浩大的巨舟,没有一丝一毫的水珠可以沾湿夏雨的肌肤。
  白湫廉总是在太小太早的时候承担了过多过重的责任,他永远无法记起他也是个可以撒娇撒泼、哭闹耍赖的孩子。
  夏雨再也无法控制心里汹涌澎湃的酸涩与恶心隐秘的窃喜,朝白湫廉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然后整个人一下趴倒在小湫哥哥窄小单薄的胸膛上。
  然后夏雨扑了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地,半截儿身子卡在白湫廉的虚幻的双腿之间。
  于是夏雨就这么仰倒在地,怔愣去看去瞧白湫廉,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仔仔细细去好好看过小湫哥哥:丝缎一般柔顺乌黑的半长发懒懒散散地落在肩上,他的头和脸都格外的小巧玲珑,可偏偏有一双大大的、明亮的桃花眼,身材瘦削单薄,这让他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夏雨知道,这副骨瘦如柴的身体,有着一双可以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威力大的手,以及两条可以把人肋骨踢断的有力的腿。
  最惹眼的莫过于落在眉心中间那抹鲜艳欲滴的血痣。夏雨一时被这小小的红痣摄去了魂魄,恍惚间竟回忆起藏在脑海深处那段陈腐潮湿的记忆。
  在夏雨还处于一个幼稚无知的年岁时,他也耳濡目染从街里邻坊嘴里,对矗立于层层叠叠瓦片砖砾之后那缠绕着霓虹灯、逢了夜晚就亮起来红光的十字架有了懵懵懂懂地认识:绝路问鬼神。若是有想求的,去到里面心里虔诚祷告就能实现。
  圣母玛利亚是至圣至明的,慈悲悲悯的她只能听到纯洁无瑕的伊甸园里欢快起舞人儿的祷告,她没有权力将她不忍的泪挥洒到十八层地狱深处,她流不尽的泪无法浇灭灼烤油锅的熊熊烈火。
  而夏雨正处于那滚烫油锅之中。
  妈妈低廉的爱,是战战兢兢躲在角落,捂着嘴冷眼旁观他在地上像只脱水了濒死的鱼,独处于狂风暴雨的皮鞭中不断上下扑腾、试图逃离,妈妈在坑坑洼洼地上砸下了泪珠儿,出于人的怜悯与不忍,没有一丝儿对亲生骨肉的爱与悲。
  夏雨
  哭啊喊啊,拼命朝妈妈伸出伤痕累累的手。他一直都是一个善解人意、懂事乖巧的好孩子,所以他懂得妈妈的无能为力,他不会贪得无厌,只需要妈妈轻轻地握一下他的手就好,给予因流血过多死人一般体温的他活人温暖的温度就好,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就可以让他像只顽强的蟑螂一样活下来。
  妈妈木讷地望进他绝望的双瞳之中,缓缓闭上了眼,抱住了头,埋在双膝之间。
  夏雨一直都是一个善解人意、懂事乖巧的聪明孩子,于是他慢慢垂下了手,不再挣扎。
  一条幼鱼就这样死在了光明普照的海岸上。
  恨,好恨。夏雨胸膛在疼痛中小小的起起伏伏,眼睛在怨恨中一点点流泪,顺着他满是淤青的脸滑落,慢慢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将他已经死去的冰冷尸体浸泡其中。
  鱼已经死了,水来得太迟。尸体已经腐烂了,腐烂到心脏,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不想死,他不要死!恨,恨之入骨!他要活下去!
  所以夏雨挺过来了。奄奄一息但就剩下一口气死都咽不下去,于是就这样简简单单挺过来了,活过来了。
  夏雨一点一点汲取着泪洼中饱含仇恨的养分,轻轻慢慢地一呼一吸,身上的伤一点点愈合,可他不断用长长的指甲抠弄着身上的血痂疤痕不让其完全愈合。
  在又一次能站起身来后,在一个烈日当头的午后寻了机会,留着一身妈妈的嫖客皮带抽出来的伤,像一只过街老鼠一般逃窜到警察局,大逆不道地举报亲生母亲家暴和卖淫。
  可是妈妈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她朝衣冠楚楚的警察掏出了数不清的红票,接着展开了她松松垮垮遮掩双乳的薄衣,嗯嗯啊啊着便侥幸免了进牢狱的灾。
  这是夏雨可笑至极的暴怒。
  人类的爱与人类对残虐的嗜好,根本就是一码事。
  她一直告诫自己,她是爱她的孩子的,这个怀胎十月后,扯烂子宫,撕裂阴道爬出来的孩子的。
  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这团脆弱的生命。他怎么会这么小,头还没有自己张开的巴掌大。他活了多久?三年,还是四年?自从和男人在一起之后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了,再也记不清今夕是何年。
  “想吃苹果吗,小雨。”她轻声细语地问这个胆怯的孩子。
  “嗯……嗯……”男孩儿还不怎么会说话,也不太能理解面前这个作为他妈妈女人嘴里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去回应她。
  “好,好。妈妈给你削苹果吃。”女人温柔地抚摸着男孩儿的头,开心地弯了眼。
  手中的苹果不知放了多久,皱巴巴的,有几处还发了棕黄,轻轻一按就有汁水溢出。女人专心致志地用水果刀一层一层削薄苹果皮,可是搁了时间长的苹果皮早就不复当初的韧性,变得软趴趴的。
  削不好,为什么总是削不好?女人的气息逐渐变得粗重凌乱,她的手开始发抖,吸了太多白粉后伤的不仅有她的肉体,还有她岌岌可危的神经,她的耐心开始越来越少,专注力越来越差,她越来越急躁。
  为什么削不好,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一团糟!女人急了眼,恶狠狠地瞪着手里坑坑洼洼的苹果,手下再一用力,却不成想过了头,锋利的刀刃直接削破了她左手的食指,血登时潺潺流出,刺痛瞬间充斥了她早已僵化了的大脑。
  好疼,好疼!为什么全都是一团糟,为什么总是她受疼!女人红了眼,猛地扭头死死盯着一无所知凝视着她手里苹果的男孩儿。
  男孩儿看着女人流血的手指,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呆呆地吮吸着手指。就像男孩儿也不会懂,平白无故扎进了他肚子里的水果刀意味着什么。他仅仅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并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体验,只会让他眼眶发酸、嚎啕大哭。
  男孩儿没有挣扎,他只是静静地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哭泣,他只是深深记住了这样刻骨铭心、前所未有的情感,他只是在等是他妈妈的女人作出抉择。
  妈妈捅了他一刀,她给予了他疼痛,所以,夏雨知道了妈妈是爱他的,因为恨他的人捅不疼他。
  这是夏雨懵懂无知的懒惰。
  在他降临诞生到这不净之世没几个年头,仍旧还稚嫩之时,也曾天真可笑的祈求过妈妈的垂怜。
  是我还不够勤劳吗,所以妈妈不喜欢我?夏雨吮吸着脏污的食指这样想着,于是开始摸索着打扫收拾同样污黑腐烂的家。
  可是只有五岁的夏雨太矮小,力气太弱,世界里的所有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庞然大物。
  小手什么也拿不下、什么也提不起来。他细细短短的胳膊抬不起接满水的桶,他细嫩短小的手掌拧不干喝满了水的抹布,他小巧矮短的身体够不到高大的灶台,他绵软无力的肌肉无法支撑他举起沉重巨大的铁锅。
  五岁的夏雨一无是处、一无所能。
  夏雨不被允许天真烂漫的童年教会了他什么叫锲而不舍、坚持
  不懈。
  他踩上折了一条腿、摇摇晃晃的塑料板凳够上了砧板,拿不起沉甸甸的菜刀,退而次之用水果刀去切菜。第一次多少都会出些小差错,绿油油的白菜因他把握不好距离而不小心切到了的手指给染的血淋淋的。
  夏雨不哭不闹地把血肉模糊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另一只手轻轻推动大他手掌太多的红艳艳的白菜,滚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
  夏雨聚精会神地用一只小小的手揉搓着白菜的角角落落,没注意到背后踉踉跄跄走来地男人的阴影。一直到头皮因头发被用力揪起而剧烈疼痛,头被狠狠掼在案台上,鼻骨断裂,鼻血顺着流进哗啦啦往外淌水的水槽里,污染了白水,染红了绿菜。
  “小贱种,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买来的菜可不是给你偷吃的!”男人晦气地朝奄奄一息的男孩儿吐了一口痰,落在了一张血淋淋的脸上。
  夏雨的血流个不停,就像水槽里那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菜,就像永远潮湿的家。
  这不是爸爸的错,也不是妈妈的错夏雨恍恍惚惚地想,全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废物,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了。
  全是因为他不够努力,所以爸爸妈妈不爱他。
  于是他揩去流个不停的鼻血,顽强地扭动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他扶起跌倒的板凳,他会做的更好。
  夏雨学会了洗衣服,尽管冬天冰冷刺骨的水会割裂他手上的皮肉,让他皮开肉绽、红肿疼痛;学会了做饭,他越做越好,从一开始的饭夹生菜不熟到勉强能入口,尽管每一次做好的饭菜都会和盘子一起,连汤带水碎裂在自己的身上;学会了打扫房屋,尽管他明白垃圾场是永远没有空空如也的一天,寄生在阴暗泥潭之中的血蛭只会贪得无厌吸干每一具企图拯救他们那些个自以为是、多此一举的伪善的人。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努力就能看到成果的幸运事儿呢?
  所以夏雨欢欣雀跃地扑进寥寥无几次向他张开双臂的妈妈的怀里,毫无防备地按女人的吩咐吞下了小小的塑料袋到胃袋之中。
  夏雨幸福又庆幸地想,还好他没有半途而弃,不然妈妈就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这么爱他了,他总算得到了妈妈的爱啊!
  夏雨小心翼翼去牵妈妈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甩开。但这不是妈妈的错,全都是他的错,他的手太过粗糙,全是大大小小的手茧与疤痕,是他划疼了妈妈细腻的手。
  他乖巧地跟在妈妈身后,今天不是个好天气,瓢泼大雨淋在他头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打在身上带走了他的体温。妈妈打着伞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夏雨艰难地前行,努力地不让自己被抛下,随着妈妈到了一个巷子里头,到了一个看不清脸高大的男人跟前,温顺地就着雨水吞下了妈妈手心里的药。
  妈妈盯着她,那个男人也是。这灼热的目光让夏雨有些惶恐不安,但一想到有一道眼神来自爱着他的妈妈,就没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了。
  雨下的好大,雨水好冷。大概因为这刺骨的凉气,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全扭做一团,疼得他深深佝偻起脊背,头都快要贴在地面上。腹部似乎有一团四处作乱的气,不断膨胀撑起他的肚皮。
  “要是这该死的气团可以出去就好了,”夏雨蜷缩在地上,神智不清地想,“这样就不会疼了吧?”于是他放松紧绷的身体,全身散了力气,顿时一股黏稠的暖流从他的下体倾泻而出,伴随而来的是一串恶臭至极的气味。
  可以就让他在这一刻停止呼吸死去吗?周遭在这一刹那万籁俱寂,所有一切景物都坍塌,无尽的深沼之中只余下一个失禁的男孩儿,男孩儿瘫倒在地,因肚腹的刺痛无力地抽搐,因屎尿失禁的羞耻无助地啜泣。
  可是他悲伤痛苦的泪水全被落在他脸上的雨水吞噬,没人能窥见他的忧伤。下体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皮肉被浸湿。他的裤子被残酷撕裂,他的尊严被无情践踏,或许低贱恶心的夏雨从不配拥有作为人的尊严。
  妈妈走了,和那个在他喷涌出来掺杂着他自尊的粪便中翻找一番的男人一起走了,他们不约而同选择留下来一只肮脏不堪的老鼠于倾盆大雨之中,因为他们坚信每一场大雨都可以冲净所有的污秽与罪恶,这场大雨可以杀死所有被遗弃的生命。
  就这样死去吧!因为他自以为是、可笑至极的傲慢!
  于是夏雨积攒力气,然后猛地起身,趔趔趄趄冲到马路上。
  刺啦!夏雨平静地闭上双眼,匍匐在地上,他是那么无比期待死亡这份福音的降临。小小的他整个人都被笼罩进一片暖光之中,这刺眼的光并未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反而是一具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躯体将陷入寒潭的他拽了出来。
  “爸爸,爸爸!”
  是谁在哭,在为我而哭吗?夏雨迷迷糊糊地去感知着,冰冷的雨水带走了他太多太多温暖,他的大脑逐渐因体温流失而僵硬,他无法再保持清醒了。但,请别为这只毫无价值的臭虫哭泣,因为这毫无意义,愚蠢之至。
  “爸爸,
  救救他!”
  救谁,是救肮脏龌龊的我吗?别多管闲事了,放任我去死吧。不对,大概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有谁会平白无故去救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呢?
  可是为什么身上毛绒绒的,又是如此的温暖?一只手有些疼,夏雨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尽管眼前充满了层层叠叠的重影,他还是能够勉强看清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粗糙不堪的手。他试图轻轻挪动身子,却发现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条厚实柔软的毛毯中,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用力地抱住了他。
  夏雨张了张嘴,他想说离他远一点,离他这个满身屎尿、恶心脏臭的人远一点!这个人是闻不到吗?他身上这股腐烂恶臭的气息!可是为什么,他又是那么恬不知耻地贪恋隔着毛毯传来的温暖的体温,他因此张口结舌。
  “爸爸,他会死吗?”男孩儿的声音颤颤巍巍。
  死了不正好吗?夏雨困倦地闭上了眼。死了该有多好啊。
  “小湫,别怕,他不会死的。”男人沉稳地安慰着哭泣的男孩儿。
  原来他叫小湫啊。
  原来他这么早就已经被小湫哥哥拉出了泥潭啊。
  这是夏雨自以为是的傲慢。
  在洋溢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纯白病房中恢复意识后,夏雨感受着身上的干爽,伸手摸到了裤子,再一稍稍偏头,一不小心撞进了趴在他头边儿一双明亮的双眼,正全神贯注地瞧着他。
  与他对视后,那双眸子的主人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嘴唇因用力抿着而发白,男孩儿既紧张又开心地望着他,然后踌躇地开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夏雨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孩儿发现了他的窘迫,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赶忙小跑到不远处一张小桌前,从下面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叠套好,然后两只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沉重的水壶,小心翼翼地倾斜出一点儿弧度往纸杯里倒满了水,接着双手端着杯子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夏雨正要伸手去接,却被男孩儿一晃手给躲过。男孩儿撅起嘴,努力地吹着杯中腾腾冒着热气儿的水。尽管套了两层,热水滚烫的温度还是透过薄薄的纸壁把男孩儿细细白白的小手给染了红,但男孩儿并未做过多抱怨,只是用力地去吹杯中的水,水还没凉反而把自己的脸给吹了个通红。
  过了好一阵儿,水总算不再腾热气儿,但男孩儿还是不放心,谨慎地举起杯子,贴在自己的眼皮上试了试温度,确定不会烫伤夏雨后,才笑着递了过去。
  夏雨拿着这杯温度适宜地水,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端起小小呷了一口,是正正好好的温度。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一种不耐烦正在他的血液里涌动着,令他十分痛苦,他感到一种烧掉一切、毁灭一切的渴望,那是什么?他琢磨不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些糟糕的心绪全是因为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男孩儿。
  夏雨平静地看着眼前虽然清淡但是丰盛的饭菜,面色如常地抬筷。
  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只过了短短的几天不到,男孩儿实在太过于热情细腻,但凡夏雨有一丁点儿不自在,他先嘘寒问暖一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察觉到是自己在这儿的原因让人膈应了,于是贴心地在之后每次吃饭时间都在门外默默等待。
  等护工进去把碗筷端出来的时候,白湫廉会先探头看一看里头,发现全都被吃光后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再敲敲门,得到夏雨准许后再开开心心地推门进去,愉快地分享自己一天的经历。
  白湫廉的爸爸除了在第一天来探望过夏雨后,之后就再没来过了。白湫廉敏感地感觉到夏雨在爸爸面前可能会有些拘束难受,于是每次只让爸爸的司机接送他来医院看望夏雨。
  今天是住院的第十五天,本来一个简简单单的腹泻不用待这么长时间,但在常规检查时,夏雨身上那些长年累月留下的毛病自是无处遁形。
  但白道鸿并不打算让白湫廉知道这一切,他会允许小湫拥有质朴纯真的善良,他愿意无条件给他的孩子创造一个纯真的梦,所以他会负责将夏雨身上这些痼疾到底,至于恢复到什么程度纯属看个人造化了;同时他也会保护小湫的天真无邪,不会让鸡鸣狗盗之徒借此机会利用小湫的善心,妄想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
  “爸爸,弟弟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呀?”白湫廉愁眉苦脸地趴在爸爸的大腿上,“弟弟好可怜,每天都要打痛痛的针,还要喝好多好多苦苦的药。”
  白湫廉四岁时候曾得过一场来势汹汹的猩红热,那是他第一次输液,光是那么细的针头扎进手背就让他疼得鬼哭狼嚎。一想起偶然撞见医生扎进夏雨细细胳膊里头那又大又粗的针头,就令他不由得悲伤到想要流泪。
  “弟弟那么坚强,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白道鸿慈爱地摸了摸白湫廉毛茸茸的脑袋,模棱两可地回答。
  是啊,弟弟很厉害,很坚强。白湫廉开心地想。弟弟一点也不挑食,每次都会把饭吃得干干净净,喝药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全部吞掉,
  他怕弟弟因为药苦准备的甜甜糖果一次都没有派上用场,摞在床头柜上都要成一座小山啦。而且最最让他佩服的是弟弟打痛痛针时从来不会哭鼻子,不管是多大多粗的针头!
  今天是住院的最后一天,白道鸿站在门外打着电话,夏雨沉默地换好衣服叠好病号服,将床头柜上一颗颗亮闪闪的糖果仔仔细细装进口袋里。
  坐上白道鸿的车后,夏雨不动神色地朝副驾驶瞥了一眼,不出所料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这期间他的父母一次都没来过,这么明显的不寻常也就白湫廉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没发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夏雨轻轻摩挲了一下屁股底下坐着的座位,皮的。他抬头去看窗外,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起来,他并没有告诉白道鸿自己家的地址。一转眼,猝不及防和后视镜里打量他的男人对上了眼。夏雨定定与之对视了几秒,先一步挪开了眼。
  这是威胁吧。夏雨弄清了其中的弯弯道道,是在警告他别不自量力,离小湫远一点吗?
  那么就这样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吧,先活下去,才有以后。夏雨垂下了眼,捏了捏口袋中满满当当的糖果。总有一天,他会再找到他的。
  为了可以继续呼吸,为了能够成功长大,他可以深埋所有附骨之疽的仇恨,向着所有人摇尾乞怜,跪在地上舔舐残羹剩饭。他会不顾一切将胃袋填满,贪得无厌地汲取其中的营养,直至超出其所能承受之最,所有食物从他的喉咙一涌而出。
  但就算是肮脏污秽的呕吐物也没有人能夺走,无论是什么,他来者不拒,他会尽数咀嚼入肚。他的尊严早就混杂着屎尿被一场大雨冲进了脏臭的下水道里了,他再也没有这么不值钱的东西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活下去了。
  夏雨坚信,终有一天,也必须有这一天,他会再次与白湫廉相遇。尽管在伴随着无数日日夜夜皮开肉绽的疼痛中,他有些分不太清这样甜蜜的幻想,到底是他的痴心妄想,还是已经和那些已经融化过期的糖果一样早已变了味儿呢?
  这是夏雨决绝的暴食。
  夏雨蜷缩在教堂神父赐福的圣台下,因为偷了钱买东西吃,他干这档子事儿还不太利索,理所当然被妈妈逮到,吃了两个耳光以后就被赶了出去。
  夏雨没有可去的地方,外头天气入了秋凉下来了,既然有了盼头要决定好好活下去,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报复般的作践自己的身子了。他要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教堂全天都不会上锁,恰好给了他可乘之机。夏雨本想舒舒展展睡在教徒每日祷告的长凳上,最近有些精神萎靡,他害怕自己会睡过了头第二天被人发现后痛殴一顿扔出去。正好他个子不大,圣台下不大的空隙刚好能容得下他。
  过了夏,逢了初秋,蝉也就都死光了。周遭安静极了,夏雨只能听见他不轻不重的呼吸声,他埋头在膝间,心脏砰砰跳的声音顺着骨头进到了他的耳蜗里头。夏雨开始酝酿睡意。
  轻轻地咔嗒一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夏雨。他立马警觉起来,放缓呼吸,慢慢地往更里面挪了挪,彻彻底底让宽大的台面投下来的阴影遮住了自己的身体。是谁,凌晨来了教堂?
  夏雨竖起耳朵,那脚步放得极轻,一下一下走到了圣台跟前。
  一道巨大的阴影就立在夏雨前头,他顿时紧张地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来人的腿,那人极其高大,彻彻底底挡住了外头影影绰绰撒进来的些许路灯的光亮。
  是爸爸,来抓他回去吗?夏雨勉强镇定下来,尽量冷静的思考。不对,要是真是那个男人,必定是气势汹汹脚步声要震碎地面的。这个人深更半夜来教堂是要做甚了?
  夏雨小心谨慎地向外窥探,他圪蹴在下头,视线有限的很,隐隐约约看到那人把什么两腿的东西依靠在了圣母像上。
  那人开始顺着那物什升高,原来那两脚的是个梯子。直到那人的双脚彻底消失在他眼里,夏雨才往前蹭了蹭,稍稍探出一点儿头来向上望去。
  那梯子真是不短,直到圣母像的头。男人轻手轻脚地往上爬,不大的教堂里回荡着脚踏上一阶横杠后木头不堪重负发出来的吱吱呀呀的声响。
  男人总算爬到了顶,借着外头昏黄的灯光,夏雨看见男人从身边儿鼓鼓囊囊一团里头摸索了几下,拿了个细长条状的东西放在左手,抵上了圣母像的眼眶,右手掏了掏拿出了一把小锤子,然后开始一下一下地小心翼翼砸在左手握住的长棍儿上。
  圣母像虽然通体都是不值钱的花岗石做的,但那眼珠儿却是实打实的镶嵌了两个红玛瑙,那是这堆石块儿上最昂贵的石头了。
  夏雨反应过来男人的意图,这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偷,一个毫无信仰的异教徒。
  在这一刻,夏雨猛地收受了蛊惑,他的眼睛停驻在小偷撬下来捻在两根手指间的红玛瑙上头,无法移开。
  红玛瑙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深深地晃了每一个窥探它光辉的人的眼。
  好想要,好想要啊!夏雨痴痴愣愣地探出身子,一手撑在地上,一手伸向着那团刺目的光
  亮。
  啪嗒!有什么重物坠落了下来,紧接着是温热的不明液体滴溅在了他的半边身儿上。
  这沉闷的一声与微暖的温度唤回了魂不守舍的夏雨,他呆傻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对上了一双充血吃惊地双目。
  那人看见他了!被发现的恐惶失措令夏雨不由自主攥紧了手,这一下用力让手里的东西硌住了手,他去看,是一截儿木头。他顺着这截儿木头再延伸看去,是一架倒在了地上的梯子。
  另一座教堂尖顶儿的影子从顶上向他伸来,像一座桥像一条寂寞的路,他登上桥向没了呼吸的男人走去,男人嘴大张着,再也没法子合不上了。
  夏雨慢慢地走进那影子又慢慢地走出来,最后他再次望尽了男人死不瞑目的那双肿胀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有着惊讶与悔恨。
  夏雨收回视线,继续向前,终于到了尽头。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掰男人死死攥紧了的拳头。那是男人拿命换来的,自是没那么简单得到,夏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拳头还是纹丝不动。
  这个夜很长,所以他不会恼怒烦躁。他只是复而又站起来了身,抬脚一下一下用力踩向男人为守护宝藏固若金汤般的堡垒。
  在脚落了第八下的时候,那坚不可摧的拳头总算有了些许松动。夏雨俯身把男人脏兮兮、软绵绵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取出里头小小一颗被好好保护的、干净透亮的红玛瑙。
  他学着男人的手法,大拇指与食指夹住这块儿小石头两端,对着窗外的亮光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亮,它是那么的锃明发亮,和他那时得以惊鸿一瞥的一模一样!
  天微微破晓,外头传来了往日那悠远凝重的钟声。夏雨脱下破旧不堪的鞋,取下磨损严重的鞋垫,将红玛瑙放在脚尖儿那处掩好后才再穿上了鞋。
  他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了圣母像还残留红玛瑙的那只眼里,里头似乎有愤怒,有怨怼,唯独没有慈悲。
  可是夏雨和男人一个样儿,是个不信鬼神的异教徒。
  于是夏雨迎着完全破晓的天幕,走上了无限的方砖路上。
  “嗳,小朋友,咋了是?”白湫廉搔搔脑袋,蹲到地上。他到底是没办法硬下心肠去忽视三层一户人家门口,那个蜷缩在地上小小一个的身子。
  夏雨已经两天没吃过一粒米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长时间未进食本就不剩多少气力了,被那该死的嫖客卡住脖子摁在地上头以后,他想要挣脱,可有心无力,反而还激的那禽兽更是兴奋,落在身上的鞭子也比往日重了许多。
  “没事儿吧?”白湫廉长久没得来个回应,也不走,有耐心的很。他老远就瞅见这小身板连个起伏也没有,他是真怕这小孩儿出事儿。
  夏雨奄奄一息的呜咽一声,白湫廉吓了一跳,手臂穿过塑料袋子的提手,手赶忙把人揽到怀里头,再一看小孩儿的嘴,惨白惨白瘆人的很。
  白湫廉手忙脚乱就是摸裤兜里的棒棒糖,掏出来两手环住夏雨,握住塑料外皮两端用力一扭,里头空气极致到压缩后砰一声炸开。
  白湫廉从破口的那侧掐住棍儿往外揪,然后往夏雨的嘴里塞。小孩儿疲软到连嘴都合不上了,轻轻松松就吃进了糖。
  索性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白湫廉干脆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把小孩儿头搁在自己肉最多的大腿上头。
  嘴里咂摸出了些许甜味儿,是嗓子眼儿里头出血了吗?夏雨恍恍惚惚地张开了些眼,蓦地被一抹红色刺了眼,那红好生熟悉,锃亮的扎眼,好像他用下作手段得来的那块儿红石头啊。
  意识逐渐回笼,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张魂牵梦萦的脸,第一时间夏雨不是惊喜,反而被恐慌掐住了脖子,差一点儿就要窒息。
  他惊疑自己大概是疯了吧,精神失了常才妄想会在这污秽之地躺在白湫廉温暖的腿上。可他又是那么贪婪,明知是镜花水月,又舍不得挪开眼。
  夏雨贪得无厌地用目光舔舐那张神圣的脸,他的眼球凝聚在白湫廉眉心的那颗红痣上,隐隐约约之间仿佛又与那日死去男人不甘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仔定神一看,似乎那抹红色是圣母像眼眶里的红。
  夏雨不由自主隔着裤子去捏兜里头的红玛瑙,不曾想扑了个空。可他的心里却并无彷徨,因为他知道这颗玛瑙的去处了。
  充满苦难的回忆之中,布满蛛网的教堂里那座高大圣洁的圣母像眼窝嵌着的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玛瑙,啪嗒一下坠了下来,砸落在了白湫廉的眉心,渗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本来艳丽多情的脸平白无故增添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圣洁,这让凡夫俗子难以给这张复杂矛盾的脸下个正正好好的定义:究竟是超脱渡人的佛子,还是荒淫无度的精怪?
  但无论白湫廉是什么,他都是夏雨的白湫廉罢了。而夏雨会不择手段,逼得白湫廉心甘情愿以身饲他这只豺狼虎豹。
  于是在一个雨夜,一场下着轰鸣暴雨的雨夜,夏雨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他的佛子。
  这是夏雨残忍的贪婪。
其他类型相关阅读More+

融化(伪骨科,1V1,年龄差)

书适

媳妇总以为我不爱他

江心小舟

超级浮空城

诸生浮屠

[综武侠]江湖多渣男

专业咸鱼

重生之嫡女有毒

卿月

民国女配娇宠记[穿书]

陛下不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