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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长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拿出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球。
  “塞列欧斯,看完这些后,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院长说,然后水晶球里开始播放画面。
  里面是很多人感染瘟疫后的死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个人都很痛苦,都希望自己能得到治愈。而每个死去的人身边,都站着那个喝过我的血的黑发孩子,他一直健健康康的。在见到其他人的死亡后,这孩子失声痛哭。这些事情,一定对他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
  “只需要你献出鲜血,剩下的人就健康地活下去。塞列欧斯,你是所有人的希望。”院长说,他显得很沧桑。他人的死亡对他而言也不好受。
  我能理解他们的情绪,但即便看完这些,我的内心也很麻木,就像——我似乎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大脑涨痛起来,过往的记忆浮出水面,只是一些——
  啊,很多年前,我也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喝下了我的血的孩子并不是这几天遇到的那个,是、是、是——关岛,我想起来了,没错,是关岛。那之后……不、不对,那时候的关岛并没有出卖我。
  “塞列欧斯,明天的天黑前,我们一起逃跑吧。”那时候的关岛对我说。“只要在大人们发现你的血可以治疗瘟疫前逃跑,就、就可以啦!”
  “逃跑之后,我们就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小镇生活,我、我会的可多啦!我们可以去镇上打工赚钱,你也不能偷懒哦!”
  “别担心,只要我们藏得好,大人们不会找到我们的。”
  ……
  我当时,应该是答应了关岛的。
  第二天的黄昏,我在雨里等关岛等到了天黑,她仍然没有来。
  来到我面前的是院、校长?不,我记不清了。我被大人们抓走了。
  大人们把我关起来,抽走了我的血。大人们问我愿不愿意为其他人而死,我说不愿意。因为我和关岛约好了,要一起逃跑。我还没有得到关岛的答案,不能就这么算了。
  后来,我得到了关岛让人转交给我的纸条,纸条上说,关岛说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当时需要留下来帮助医生和护士为病人做手术。等手术结束后,她就立刻去约定的地点找我,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被院长带走了。
  纸条的末尾,关岛希望我能救这些感染了瘟疫的人。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我不分清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只是……过去的事情,又在眼前发生了一遍吗?但我还是孩子,关岛已经成为大人之一了。
  我看向关岛,问她:“你希望我怎么做?”
  关岛显得很犹豫,最后她彷佛下定决心般回答我:“我希望,塞列欧斯你,能够救一救无辜的人。”
  “可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我能做什么呢,关岛?你们要抽走我的血吗?可你们要抽走多少呢?我的血能救多少人呢?”
  “我们会尽可能地救治病人,塞列欧斯,你可能要辛苦一下。”院长说。“辛苦?”
  “我们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条件,你帮了病人,大家也会感谢你的。”院长补充。“塞列欧斯……”关岛期待地看着我。
  我最终点了点头,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么伟大,而是我打不过这一屋子的大人。
  我被关在了院子里,周围都是大人在把守。
  院长对外宣称,福利院发现了新型解毒剂,向全城人免费发放,不论是否感染,都可以来福利院领取,不过已经感染瘟疫的人优先。
  每当有人来的时候,护士就会从我身体里抽走一管血。失血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时常感到头晕。
  我看着院子里开满了的花,那是一种和风信子长得很像的草药,我摘了下来,双手握住它的根茎旋转揉搓,很快原本只是花苞的花朵立刻就绽开了,轻轻吹一口气,这种脆弱又轻飘飘的植物,就能顺着风飞走。
  黑发的大孩子会给我送饭,看着他端来的丰盛的菜肴,我拿起一片水果,直接塞到了这孩子的嘴里。
  “你先吃。”
  黑发孩子被呛得连连咳嗽,最后还是将水果咽了下去:“我没有下毒,现在大家都指着你的血活下来,我不会再害你了。”
  我“哦”了一声,吃起他送的饭菜。
  “你现在还嫉妒我吗?”我问。
  “我……不好说……我羡慕你有拯救大家的能力,但我不想被一管一管地抽血。城里有上百万人,院长说都要帮,也太可怕了。你会被抽成干尸的。”
  “如果关岛真的在乎我,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但是她还是希望我去帮大家,关岛对我的喜欢也可能是假的。现在,过去你嫉妒我,实际上也是被大人们骗了。”我说,然后摘了一朵花,递给黑发孩子。
  “这朵花送给你。”
  “哦、哦……谢谢。”黑发孩子有些局促地收下了花。
  “这里的大人们都是骗子。关岛看起来在乎我,实际上只是想要骗我为其他人付出所有,乃至生命。院长和关岛合作,一起来骗我,他说他
  会照顾好我,但他早就规划了我的死亡。而你们也是被骗的对象,厚此薄彼是大人们的手段,在这里生活,无论是谁,只要受到大人的额外关注,都会让剩下的孩子感到不公平,你们霸凌我的行为是被操纵的。关岛真的在意我,在发现我受到虐待的时候,就会立刻处理这件事。”我说,感到自己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
  “……我、我不懂……”黑发孩子盯着手里的花,喃喃低语。
  “所以,我只要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死掉。但我不想死,不想为其他人死,也不想为其他人活,我只想为自己活。”
  黑发的孩子没有回话。
  我们同样沉默着,很快,下雨了。
  雨幕如此大,即使我们坐在屋檐下,鞋子也被浸湿了。
  渐渐的,由于失血过多,我连吃饭都需要其他人喂。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让黑发孩子告诉院长,我需要治疗,而且,我想见到关岛。
  关岛来见我的时候,空中又下起了雨。
  时近黄昏,天气潮湿,很像过去我等待关岛的那一天。见到我的关岛,立刻将我抱了起来:“你变得好轻……”
  “我要死了,关岛,死于你们的欺骗。我不想死,我不想为其他人而死。”我说,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身体和精神都变得非常脆弱。“那个时候,我们约好了一起逃跑,你没有来。我一直在等你。在那个时候,不管是为你而死,还是为你而活,我都愿意。但现在,我都不愿意了。”
  关岛僵住了,抱住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死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斩断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联就可以,活……却是最艰难的事,尤其是,为其他人而活……我一直觉得我缺乏爱其他人的能力,但是……我是爱过你的……咳咳……”脆弱的身体鲜血上涌,说话也变得很费
  力,“但是,死前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关岛哭了,她牢牢抱紧了我:“不!你不会死的,我现在就带你逃出去!塞列欧斯,我现在是强大的幻魔了,我能保护你,你相信我。”
  我努力笑了一下:“嗯,我相信你。”
  我没有对关岛说谎,我说出的每个词都是真诚的,但我确实想离开这里。
  关岛施展了强大的幻术,困住了福利院的所有人,尤其是院长。
  在关岛带我离开时,院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关岛,你要记得……你的职责……”我再次被关岛带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木屋,她将我放在床上,着急地走来走去。
  “一定有可以让你恢复过来的办法!对了,我去捕猎动物!只要吃东西,你就一定会好起来的!”“嗯,谢谢你……”我说,精神已经很不好了。
  孩子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太脆弱了。
  关岛带回了一只眼睛血红的兔子,她剥了它的皮,剔了它的骨,煮了它的肉。她端起汤碗,来到床边,要喂我喝下。
  但我眼中的关岛,已经遍体鳞伤。
  “快喝下吧……”关岛说,她显得非常虚弱。“你也要死了吗?关岛?”我问。
  回答我的,是关岛虚弱的笑。
  兔子的原身是瘟疫,我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她的手上已经布满了蓝色的扭曲瘢痕。“你被感染了。即使之前喝过我的血,你也还是被感染了。”
  “瘟疫……很、很强大。但是,只要我杀掉瘟疫,就不会有新的感染者,你也能……活下来……”关岛俯下身,额头与我相抵,“塞列欧斯,这次,我不会再失约了。我要两全。”
  她的额头是温暖的,她的双眼是温柔且静止的,然后我的世界有了焦距。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显出右手的尖爪,然后朝着左手静脉划去,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左手割断的程度,金色的血汩汩流出。我将伤口放到关岛嘴边,“喝下去,你会好起来。”
  我能感受到生命在光速流失,就像我和关岛之间建立了链接关岛,连我的灵魂都顺着伤口进入了她的身体内……这一次,我也许真的要死掉了。
  然后,那碗红色的兔肉汤沸腾起来,从中幻化出一个巨大的肉块。肉块一拳砸在我的脸上,将我掼飞,最终整个身体落在了屋子的墙角。
  “塞列欧斯,你就这么蠢,已经看出了这些人都在骗你,还要为他们付出生命?”瘟疫说。关岛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瘟疫步步走向我:“在这里心甘情愿地死掉,可是会让你在外面也死掉的。”“外面……?”
  “你想不起来你该做什么了?”
  “我、我不记得了……晨星,我只是很累……”
  “再累,现在也不是你该死的时候,给我清醒点。”肉块的触肢伸出,裹住了我正在流血的手腕。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流进我体内,让我渐渐有了力量。
  同时,这里发生了地震,周围响起了无数的碎玻璃声。
  “塞列欧斯,这里要碎了,出去后,给我好好想想你要什么。我不是你的敌人
  ——”晨星的话还没有说完,这里就碎掉了。
  伴随着一股极端剧烈的头痛,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弯着腰,勉强站着,手紧紧握着插入地面的鱼牙,蛇骨鞭已经短了好大一截。院长、关岛和其他师生们,都倒在地上吐血。
  我抽出鱼牙,来到他们身边,面无表情地看向院长:“院长,您该死了。”然后我用鱼牙捅穿了院长的身体。
  我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刀就让院长——不,我离开了关岛的幻境,现在该叫他校长——咽了气。校长死去的身体化作一只小小的烈焰狮鹫,然后化作了飞灰。
  关岛已经醒了,她用惊悚的目光盯着我。
  我朝她点点头:“我还没有完成善后工作,等我一下。”剩下的师生们,很快在我的刀下都化作了飞灰。
  偌大的校园,最终变得很空很空。
  最终,我来到关岛面前,她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收起鱼牙和蛇骨鞭,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你怎么可以,把大家都杀了?”她的情绪有些崩溃了,身体也抖得不成样子。
  “他们在向我发起进攻时,就该将自身的死亡放在最坏的打算中,”关岛明显无法接受我的说法,“我也是一样,我应战时,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
  “关岛,关岛。”我一声声念她的名字,伸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你害怕我吗?”
  “我、我不知道,塞列欧斯,我真的不知道……”
  我耐心地问她:“那你希望我死掉吗?你的幻境,以让我自杀为目的,虽然失败了很多次。”“我只是希望晨星不要复活,你、你也……”
  我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头受惊的小兽。
  “没事了,关岛,没事了。”我将关岛揽进怀里,“校长已经死了,你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以后,你就跟我走。我会照顾你。”
  关岛没有回答,但她在我怀中,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我带关岛飞离了学校。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杀掉了留在学校内的、除关岛以外的所有活口,关岛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我不希望她对外透露相关信息。
  处理追杀者,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就如同我一直想过的生活那样,我在恶魔界深处找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庄,和关岛过起了无人在意的生活。不过,学校师生大面积死亡造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现在全世界都在寻找凶手。
  我留下的证据不算少,查得再慢,也会发现是我干的。
  关岛倒了一杯葡萄汁递给我,问我:“塞列欧斯,你在担心吗?”葡萄汁中被加入了很多冰块,用手握着玻璃杯,指尖一片冰冷。
  “我只是想一直这么过下去,我并不喜欢战斗。”我说,然后关岛用双手覆住了我的手。
  “那个……塞列欧斯,你有没有考虑过,以魅魔作为伪装?你的魅魔转职是成功了的,只要你以这种形态出现,肯定不会被怀疑,因为魅魔很弱……我、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说到最后,关岛连忙补充了一句。
  “嗯,也行吧。”
  切换形态并不是难事,只是翅膀和尾巴蹦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关岛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
  “塞列欧斯,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她听起来似乎很兴奋的样子。“还是不要了吧,它只是装饰而已。”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关岛。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又开始做梦了,梦中,一匹红马朝我本来,它用头摩挲着我的手。
  “塞列欧斯,我让你好好想一想,你想得怎么样了?”熟悉的男声响起,是晨星。
  我抬起头,整个天空都是一片血红,而晨星高坐在王位之上,用手肘撑着头看着我。他的身躯非常庞大,遮天蔽日。
  “你好像只能通过幻境、梦境和我谈话,你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现身吗?”我说。“而这正是你存在的意义。”
  “我真的很不喜欢不正面回答问题的人,不如我们敞开聊,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塞列欧斯,听——”
  我听见羔羊的尖啸,如同婴儿般凄厉的哭声。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的第一印,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白马上的人,是红色的、扭曲的肉块。
  我认得,那是出没于我过往记忆中、关岛铸就的幻境中的瘟疫。
  “这是你七岁那年的发生的事,”高坐于王位的晨星说,“我原本即将成功揭开第一道封印,而你作为我的分身,竟用自己的血,破坏了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过于疯狂,且毫无意义。”
  “是吗?那么在追捕下东奔西走,甚至化身为低贱的存在,就是你想要的?”晨星出言嘲讽,“去
  ,去骑上那匹红马。哪怕是你,也能做点有意义的事——至少,你还懂得杀掉所有妨碍你的人。”
  羔羊再次发出凄惨的尖啸。
  晨星看见羔羊揭开第二印,他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就有另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不知为何,刹那恍惚过后,我已端坐在红马之上。
  我的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鱼牙,而高坐于王座之上的晨星伸出一根彷佛来自于深海的触手,为我戴上了象征权柄的国王皇冠。
  “赐予你我的权柄,让渡你我的力量,授权你我的意志,去解锁所有的封印,塞列欧斯。当你完成的那天,我将重新降临于大地之上,届时,在我的国度里,我将允你一席之地。”晨星说,每个字都说得傲慢无比。
  我握着手中的刀,只觉得愤怒无比:“晨星,你把我看成什么了?”谁甘心做工具,就为了虚无缥缈的许诺和苟延残喘?
  我鞭策胯下的红马,朝着王座上的晨星奔去,已然用鲜血淋漓的鱼牙的发起攻击。
  晨星甚至动也未动,周身的泛起血潮,形成了一道强横的保护罩。所有的攻击到他面前,都化为保护罩上的一道道划痕。
  “塞列欧斯,你要忤逆我?”
  我朝他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爹了?对我发号施令,你算什么东西?只能在幻境和梦境里发号施令,有本事你就真的降临在现实中。你做不到吧?我听过你和盖亚的谈话,你只能通过我的身体降临——魅魔的身体让你觉得低贱吗?那你就别用,我也不想让你用。”
  晨星的身前有一颗巨大的荆棘水晶,每次我攻击它时,晨星的保护罩就会短暂破碎。他并非没有弱点。
  只是每当我攻击,这颗水晶都会长出巨型尖刺,并不好处理。
  “塞列欧斯,我实在不理解,你现在的生活,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向你许诺的?”
  “我说过了,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只是找一个安宁的地方待着。你的宏图大业,与我无关。”
  晨星的脊背后生长出无数带着尖刺的触手,呼啸着向我袭来。我跳下红马,踩着触手接近他——
  要到了。
  在贴近他的脸时,我使尽全身力气砍下一刀。
  鱼牙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同时我的身体也被其他尖刺通了个对穿。我喷出一口血,然后全唾在了晨星脸上。
  远远听见,羔羊的尖啸。
  我看见羔羊揭开第三印,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酒和油不可糟蹋。”
  而坐在黑马上的人,不、已不能称之为人——是我的下半身。
  我被拦腰截断了。
  “塞列欧斯,我并不介意你身体的低贱。”晨星说,然后我看到无数的拟物灵辉聚集在黑马上的半身,黑马上的“塞列欧斯”被重塑了肉体。
  “我想知道,你以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饥荒要来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所为。我最后劝你一次,去做正确的选择。这是我的怜悯,接受它,塞列欧斯。”
  拟物灵辉聚集在我的身体断面的缺口,最终为我重塑了身体。
  骑黑马的塞列欧斯来到我身边,朝我伸出手:“加入我们,塞列欧斯。”“……”
  “塞列欧斯,快醒醒!”
  当我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关岛。
  房屋内满是金色的血,关岛像是被吓坏了。
  “我看见了骑黑马的你,手持天平,穿墙而过。塞列欧斯,到底发生了什么?”“饥荒要来了,关岛。我必须要杀了他。”
  当着关岛的面,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直接将伤口塞进了关岛嘴里。血液能传递信息和记忆,远比靠嘴说更快。
  等关岛清楚来龙去脉后,她抓住了我的小臂:“塞列欧斯,我和你一起。”
  我摇了摇头:“你的速度太慢了,而我不想你骑上代表战争的红马。你不该被搅进这些事里,如果有人要为发生的一切负责,我希望负责的那个人是我。”
  饥荒是我的半身,我能感知到他的位置。
  就在我和关岛说话的时间里,饥荒已经骑着黑马走过了一个城市。我只能骑着红马追上他,而红马一旦踏上地面,带来只有无尽的战争,和饥荒叠加在一起,最终出现的会是大量的死亡。
  这种情况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除非饥荒和红马双双自杀。
  我能做的,只是快一点、再快一点,追上饥荒,然后杀掉他,抢回自己真正的身体。我讨厌目前是拟物灵辉的下半身,正如我讨厌傲慢的晨星。
  至于关岛,我确实不想她掺和进这件事里。
  也许她能做很多事,但我已经受够了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无法信任的情况,关岛背叛过我,我不愿意相信她第二次。
  我可以原谅她,我可以再尝试着去爱她,但我不可能再相信她了。
  “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对吗?塞列欧斯。”关岛看着我,一句话就戳破了我的心思。过去我一直以为关岛是个没有什么脑子的笨蛋,其实她远比我想象的要敏锐。
  看着她浅钢蓝色的眼睛,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平安,关岛,照顾好自己。”推开关岛的手,我吹口哨召来了红马,翻身上马,我又看了一眼关岛—
  —她的金发依旧有着丰收小麦般的色彩,乃至于小麦般的香气,她的双眼依旧温柔而有力量,但那都不是我所向往的了,“……我走了,保重。”
  我全力驱策着双腿下的红马,追寻饥荒的踪迹。
  所过之处,见到的都是身材矮小的老人,他们每一个都像七岁的孩子那般矮,每一个又都像百岁的老人那样苍老瘦小。
  他们说,饥荒来了。
  他们说,所有没有钱购买食物的人,只好接受饥荒给出的交易——
  将他们的一部分灵魂与生命放在饥荒天平的一端,饥荒会给出他的货物:生命和灵魂缩减至七年,但不至于立刻死去。
  所以他们身材矮小、年至古稀。
  “半生灵魂与生命买一时苟延活,大半灵魂与生命买一时苟活,灵魂和生命不可糟蹋。”饥荒如是说。
  只是,这些矮小的老人们捱过了饥荒,却无法捱过红马带来的战争。死亡在这片大地上蔓延。
  灰绿色的战马若隐若现。
  晨星预言羔羊揭开第四封印,他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他就预知,预知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灰马如风驰骋于大地之上,它在寻找合适的主人。
  医疗系的女学生见了它,立志要利用它完成自己的学术研究。
  我路过那些垂垂老矣的城市,那些隐蔽的村庄,那些华丽的都市,那些荒唐的赌场,那些光鲜的教堂,那些满是善意的医院,那些充满欲望的花柳场所,那些让孩童们流连忘返的游乐园,甚至是那些真正的战场……
  饥荒似乎想要骑着黑马,走遍这个世界。
  我能感觉到,他想要更多的灵魂,更多的生命。
  他想要学会去理解,人类究竟是什么,人类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他天平左端的收获处,本该储存的全是为晨星降世准备的积累,他却大口大口吃下了那些生命和灵魂。
  我不知道饥荒他要什么,而我和他本是同一具身体。他能感受到的,我也能感受到。
  甚至,他在收割生命和灵魂之时,主动向我传递信息。
  “塞列欧斯,我吃下了很多生命和灵魂,它们的味道……很奇怪。”
  “塞列欧斯,我刚刚见到了愿意为孩子牺牲自己的父母,还有为恋人牺牲自己的情侣,真是奇怪……”
  “塞列欧斯,我路过了一片稻田,人们说到了收获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美丽的金黄,我真想看一看啊。那淳朴的农妇为我煮了一碗粥,她说这就是用麦田的收获物做出来的东西,我好喜欢。所以,我收取她的灵魂和生命时,偷偷给她加了一年的寿命。当她变衰老时,我觉得,很奇怪……”
  “塞列欧斯,我到了你小时候,不,应该是我们小时候待的福利院,过去我们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但还是有人认出了我们,他们很恐惧,想要杀死我,我、我觉得有些害怕……我想活着……”
  “塞列欧斯,我听说你在追我。你骑着代表战争的红马,我们同时出现,死亡很快就要到来了。你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
  “塞列欧斯,为什么你从不和我说话?啊,今天我见到了皇帝,他说他想要用半个国家的财富,来换取我将他敌国人们都变成老人。这是很好的交易,我接受了。但我还是很讨厌这个皇帝,于是达成他的愿望后,我也将他变成了老人。”
  “塞列欧斯,我见到了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她有着红色的长发,她身上有着迷迭花的香气,我……非常非常喜欢……”
  兴登堡?!
  他见到了兴登堡。我心中悚然一惊。
  “塞列欧斯,我好像有些理解人类的生命和灵魂了,我见到兴登堡时感受到的东西,和那些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为了爱人牺牲自己的人,很像。我不想吓到她。”
  “塞列欧斯,她朝着我笑了。”
  到这之后,饥荒不再向我传递信息。
  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兴登堡被搅进这件事里。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再次见到她,我——
  那时候的不辞而别,那些对她的忽视和欺骗,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将如何看我?她又将如何看待这糟糕透了的一切?她又会怎么看主动去找她的饥荒?
  饥荒有着和我完全相同的脸和身体,和犹如小孩般的心智,和我相比,
  她会更喜欢我,还是饥荒?
  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握紧了手中的鱼牙。我、我竟然,在将自己和自己作比较,在想哪一个自己更能讨兴登堡欢心。
  塞列欧斯,你太可笑了!
  星夜兼程,我终于来到了饥荒面前,他身边是安静的兴登堡。
  红发的少女一如我逃离她时那样美丽,黑色的战马蹲下身,任由她抚摸着柔软的鬃毛。饥荒只是看着她,就像七岁的孩子在看他的珍宝。
  注意到我的到来,兴登堡扭过头,在明丽清澈的夜空下朝我微笑:“好久不见,塞列欧斯。”我牢牢握住手中的鱼牙,身体却轻微发起抖。
  “……好久不见,兴登堡。”
  有时候你会遇到让你灵魂都战栗的存在,当你一开始遇到她的时候,因为你并不了解她,也并不了解自己,所以你总是会错过她,也错过改变自己的机会。
  但当你真的再次与她见面时,一切都已经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单纯了。
  你想要了解她了,可她未必会给你机会。你想要挽回,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挽回。
  我下了马,站在兴登堡面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只能看着她,在脑海中千回百转地斟酌词句,试图找出那个句式的最优解,试图通过语言否认我们之间其实存在着很多矛盾,甚至试图去欺骗自己、去证明她对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如果作为我半身的饥荒没有像个得到至宝的孩子一样,乖乖地注视着她的话。
  兴登堡不再抚摸黑马,而是站起身,正对着我:“所以,塞列欧斯,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能毕业?还是其他目的,而来寻求我的帮助?”
  “……你都知道了。”
  过去我想要满足她的愿望是假的,而我想要玩弄她的心却是真的。“嗯,饥荒都告诉我了。”
  “你没有……认错么?我和他一模一样。”我问,问得很艰难。
  我不是人类,我是不该有嫉妒这种情绪的,这对我而言没有用处。
  “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塞列欧斯。”兴登堡拿出了一对眼睛,蓝色的,我认得,那是我的眼睛,“因为他对我感到好奇,他想要了解我,而你不会。”
  “……”
  “过来,塞列欧斯,接受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我牵着红马来到兴登堡面前,她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说过要给你礼物,虽然迟了点,但好歹也能送到了。”
  她的食指点在我的太阳穴,然后我那双用拟物灵辉替代的双眼飞走了。
  柔润的眼珠被送进眼眶,兴登堡的手指覆盖在我的眼皮之上,温柔地替我阖上双眼。
  兴登堡凑在我耳边,低声细语:“比起支离破碎的你,我更喜欢完整的你。把一切都交给我,好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你的这个半身,远比你要诚实。如果不是见到他,我不会才知道,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值得他用一整个城市的恶魔的生命与灵魂,去换取一双要赠予你的双眼。他知道这双眼睛我会给你,但他想要了解我,也想要了解你。而他就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我无法否认兴登堡的话。
  “还没有结束。塞列欧斯,我跟你说过,我的东西整个都是我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其他人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晨星又算什么?一个暗处的幽灵,就让他去死吧。”
  “饥荒,我要他失去的那只手。”我听见兴登堡如是说,双眼还未恢复,我看不到,只能听到。
  天平秤重的声音响起,“哐当一声”落下的是手臂,轻飘飘的在天平另一端翘起的是兴登堡的发带。我知道是因为饥荒知道。
  随着血肉碰撞发出的声响,我曾失去的手臂再次回到了身体。“饥荒,我要他失去的半身。”
  天平称重的声音响起,“哐当一声”是落下的天平,天平右侧是半颗跳动着的心脏,轻飘飘的在天平另一端翘起的是兴登堡的一缕红发。
  我知道是因为饥荒知道。
  “吃下去。”
  跳动的血肉触碰到双唇,我张口吞了下去。“你会完整。”兴登堡如此笃定。
  我想,晨星永远想不到,他准备的后手会以这种方式消弭掉。半颗心脏顺着食管滑落到胸腔,和另外半颗心脏融为一体。新的身体生长出来,拟物灵辉塑造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
  我的双眼还是看不见,我只能听见——听见兴登堡的声音。
  “我看不到你的脸了,兴登堡。”
  兴登堡捧起我的脸,声音温柔得让人发抖:“因为我不想你看见。再为我哭一次吧,塞列欧斯?”
  代表战争的红马和代表饥荒的黑马消散,兴登堡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会在你身边,你也会在我身边。”她说,话语中是全然的不可违逆。
  诞生于瘟疫、战争与饥荒之中的死亡是一匹灰绿色的战马,它在满目疮痍的世
  界里寻找着主人,那个能揭开第五道、第六道乃至第七道封印的人。
  可死亡遍经之地,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想离它越远越好。可它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而已。
  它在这世上奔走,让一个又一个地方的活物消失。死亡很不解,只要有一个存在不惧怕它,它就愿意成为那个人的仆人,供那人驱使,直到揭开所有封印。
  死亡的不解终有消散的时候,当它来到一座小镇学校的医疗系时,它终于发现了合适的人选。
  那是个蓝眼金发的少女,长着一副温柔的好相貌,工作时雷厉风行,说话声却又细声细气。
  少女精准地用手术刀剖开活人与死人的身体,对活人是为了治病救人,对死人是为了学术研究和法医鉴定。少女执着于用自身的力量去拯救这个饱受摧残的世界。
  少女从不惧怕死亡。
  死亡觉得,这位名叫利安得少女,就是适合它的主人。所以,它对少女俯首称臣。
  “啊?一匹向我跪下的灰绿色的马?”
  “真是少见啊,我听说,你经过的地方,人们都死了。我是医生,我想要的是去救更多的人,我不能当你的主人。”
  “你很喜欢我吗?嗯——如果能将你固定在我这里,这世上死的人也会少一些。我考虑考虑。”
  ……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利安得抚摸灰马的毛发,突然之间,她想起以前的事:“我跟你说,之前曾有一只恶魔跟我说,等他要死了就把身体指明捐给我研究呢……可他突然就消失了。”
  灰马用头去蹭少女的掌心,似是一种安慰。
  “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啦,只是……觉得那时候真美好啊。在我一无所知的年纪,遇到最狡猾温柔的恶魔……”
  利安得所在之处被死亡笼罩,可适当远离之处,人们又能活下去。
  他们说,利安得是一位可怕的巫女,可她被那匹灰马护着,他们无法伤害她。
  于是他们说,利安得是一位看起来像巫女的圣女,正因如此她才被那匹灰马护着,他们才无法伤害她。等待巫女的是绞刑架和火焰,而等待圣女的,则是纯白、虔诚的献祭。
  小镇周围升起祭坛,那些被称为最纯洁、最虔诚的,被自愿作为献祭品,被自愿祷念祝词,她们愿意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以此祭祀利安得和利安得的灰马。
  即使利安得并不想要。
  晨星预言羔羊揭开第五封印,他听见第五个活物说:“你来!”他就看见,看见有一道虚无的灵魂。灵魂在寻找拥有灵智的容器,名字叫做光,命运也随着它,有涤荡世界的魄力和勇气,还有生命最原初的依恋。
  灵魂找寻着它的早已预定的容器,灰马则即将随着祭祀消散。
  灰马清楚,若是它消散,原本还被看作是圣女的,便会沦为巫女。于是它降下地震。
  死亡的羔羊揭开第六封印,没有声息。那名为光的虚无灵魂找到了它容器,金发的恶魔向来是为它预定的,它栖居于他的心脏。它被孕育,总有一天它将以晨星的身份再度降世。
  那时,便是第七封印揭开之时。
  利安得就此活了下来。
  兴登堡带着塞列欧斯回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地方,她坐在小木屋前院子里的秋千上。周围的花草树木已经全都凋亡了,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兴登堡将头靠在手上,看着面前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的塞列欧斯,心中有种很安宁的感觉。“塞列欧斯,我们回来了。”她笑着说,她发现这世上难有她在乎的事。
  她通过从瘟疫那里得来的东西,与希亚大陆交换,得知了父母当年消失的真相。那是一个预言,晨星看到了自己降生的阻碍,兴登堡正是其中最大的变数。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以性命和灵魂掩盖了她的踪迹,让她无从被发现,无从被伤害。
  晨星的事,饥荒用磕磕绊绊的语言,一点一点讲给了她听。
  她发现,原来她也并不了解塞列欧斯。有时候你很在意对方,你将对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但是你究竟不是对方,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泥泞的道路,你没有像他一样走过,也就无从感同身受。而兴登堡又从来是势在必得的人,她想把自己喜欢的,都牢牢握在手里,但塞列欧斯是个太过散漫、在爱人和被爱上也太过迟钝的恶魔。
  对方以温柔作为行走世间的伪装,内核却是散漫和单纯,他用行动表现的,远比他用言语透露的更多。当时为何真心相抵,之后却又差点两看相厌?
  兴登堡不去追究了,不论作为人类,还是作为恶魔,她向来活在当下。
  她歪着头看温柔得近乎温驯的金发恶魔,心想她终于得到他了,完整的他。她握住他的手,一如她童年时期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有着一双长耳的兔子。
  仅这样是不够的,于是她带着他去了那些过去她想看,却没来得及看的风景。这也很奇怪,只有自己时,她只觉得所有花、所有的树、所有的山水和所有的人,都大
  差不差地活、大差不差地死。可当身边多了一个心上人,她的双眼却能看到生命与死亡的多样。
  这样安宁的时光持续着,直到塞列欧斯向她跪下,并告诉她,晨星寄生在了他的心脏上。
  “当他依赖我心脏的养分成熟时,他就会从我的身体中降临,穿破我的肉体,并揭开第七道封印。兴登堡,这不是我想要的。”塞列欧斯如是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兴登堡抚上塞列欧斯的胸口,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颇有生机的、跳动的心脏。“我想要把它送给你。iwanttogiveittoyou”塞列欧斯说。
  然后他将双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掏出了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在他苍白的手中,鲜明地活着。
  “拿走它,它本就是属于你的。takeit,it’syours”
  塞列欧斯跪着,眼泪从蒙眼的黑布中流出,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像最虔诚的信徒,为他的神奉上自己的心。啊,这个恶魔再次为自己而哭了。
  就像那个他为她献上星空晚礼服的夜晚。
  “毁掉它,我会忘记你,我会忘记很多很多事,但是别担心,我会为你活下去。”
  塞列欧斯将心脏推向她。
  兴登堡捧起这颗心脏,然后让它变成了一团血雾。
  塞列欧斯果然不记得很多事了,他的身体也没有了体温,没有记忆时,塞列欧斯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兴登堡。于是兴登堡将他束缚于自己城堡的那张大床上,还给了他他的视力。
  她靠近一脸不知所措的塞列欧斯。
  西历1027年1月,塞列欧斯被困在她华贵的城堡里,以及她昂贵的天鹅绒大床上,塞列欧斯看着逐渐向他逼近的她,完全无法动弹。
  或许事情本不该变得这么糟糕。
  这一切的好坏都像是个万圣节玩笑,兴登堡死死盯着他,嘴角的微笑快翘到耳边,她盯着他,舔了舔唇,又咽了一口,喉咙轻微活动。
  “终于抓到你了,契·约·者——”“啊……哈哈……”
  塞列欧斯僵硬地笑着,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在床上不可控制地后退。
  她会吃掉我的。
  塞列欧斯脑子里的这句话不断被加粗又放大,警铃大作,六神无主。“不会再让你逃掉了,不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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