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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妨告诉你,李存勖身边的镜心魔,李克用身边的巫王,都是袁天罡的人。”李明达对三十六天罡校尉颇为熟稔,而且这些人卧底的时候也比较……坦诚,以真面目真名姓示人,认不出来才怪。
  “镜心魔……”这个人说话风趣诙谐,的确讨人喜欢,很得存勖青眼。可李云昭现在回想起这个人,只觉不寒而栗。
  “以镜心魔的武功,怎能威胁到存勖?”她见识过镜心魔的武功,比上官云阙、倾国倾城等人远远不及,顶多和温韬不相上下。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李明达引用了一段《战国策》的话,叹道:“王僚和庆忌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不也被刺客一击毙命么?信任与自负,是杀人的利刃。”
  她松开抓住李云昭手腕的手,退让道:“我们先去汴州,这一路上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做定夺。”
  昭昭……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果断呀。
  我能保证他顺利即位之后不会觊觎岐国么?我能保证在袁天罡重压之下一直站在他这边么?我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背叛我么?李云昭抱着脑袋靠坐在马车里,一个又一个阴暗的念头接踵而至,她发现,想冷眼旁观不管不顾的理由可以有那么多,可想要他活的理由只有那么一个。
  爱。
  可这是多么柔弱易折的感情啊。
  进入汴州前,李明达又给自己和李云昭做了易容。进入汴州城门时,守城军官拦下马车询问身份时,李明达脸不红心不跳:“我是楚王世子马希钺,这是我二弟马希声,父王叫我们来祝贺新帝。”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云昭听了她的鬼话,嘴角一抽。
  军官恍然,满脸堆笑道:“哈哈哈,原来是楚王的两位公子,失敬失敬。”回头对小兵喝道:“赶快放行!”
  “有劳了。”李明达放下车帘,闭目养神。车轮辘辘驶近皇宫,她眼皮一颤,忽而掀起侧帘:“听!”
  李云昭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人声车马声,并无异常之处。过了一会儿,李明达又道:“现在呢?”李云昭凝神再听,果然听出其中夹着的忽断忽续的鼓声,韵律似乎有几分耳熟:“这是……《秦王破阵乐》?”
  李明达脸上显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色:“是……真叫人怀念,不是么?”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随着马车驶近,李云昭愈发觉得这军乐气势雄浑,震天动地,这几日她柔肠百转、愁思黯然,听到此不由精神大振。
  到得宫门前,马车已不可再进。二人跃下马车,走向焦兰殿。锦绣堆云,采幡簇金,香烟拂拂,钟鼓喈喈。李存勖身穿黄袍,立于龙椅前,身旁乐师伶人簇拥伴奏,手中击鼓,慷慨激昂,有吞吐日月山河之象,睥睨天下诸侯之势。见李云昭和李明达并肩踏入,他也不停,只以眼神示意二人落座。
  李明达轻道:“太原公子……他倒是有几分我父皇的神韵。”真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若生在汉时,当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青史留名。可是总是比不过她阿耶的。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像她阿耶那样的皇帝,千百年间都不会出一个。
  李云昭的心脏剧烈地震颤起来,她吞下一口唾沫问自己:这就是皇帝么?
  她见过许许多多贵为王侯的人,像她的王兄,她的阿姐,地位尊崇,离那个位子似乎只一步之遥;她也见过不少真的御极的皇帝,昭宗李晔,梁国朱温、朱友贞父子,而他们毫无人君之仪。她因此对皇帝这个位置没什么想法,甚至对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很是不解。
  可今日,她看到了一位心目中真正的君王,气吞山河,君临天下。她不禁扪心自问:这样的天子,我……不想当么?我不想做那个口含天宪,振策宇内的天下一人么?
  她躁动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仿佛是暴雪中淡默一瞥的冷光,仿佛是修道者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
  她已有了答案。
  一曲既毕,李存勖下来和二人见礼,他虽僭越早早穿上了龙袍,但未经登基大典,他如今还是晋王世子的身份。二人心照不宣地开演,诚惶诚恐地连连作揖让这位未来天子不要行礼,折煞他们了。
  李存勖和楚王马殷一脉不太熟悉,看这“兄弟俩”讨好的态度大为满意,邀请道:“大典定于三月十六,前一日我会在焦兰殿登台,以为“戏伶楼”献声造势,二位公子若赏光,可来一听。”
  李云昭心中一动:看来……就是这一日了。
  李存勖招手把镜心魔喊来,满怀期待地问:“岐王……她来了么?”
  镜心魔主打一个临终关怀,到现在还顺着他,拣好听的话说:“岐王上月底刚在乾陵夺了宝盒,路上必然不太平,耽搁几日晚些到很正常。殿下,哦不,该改口叫陛下啦!您放心,她一定会来的!”实际上,他调查了这几日晋国境内的车马来往,没有岐王的人影。难道她情郎这样无可比拟的好日子,她会不来么?
  他有些看不懂这位岐王了。
  散宴后,李云昭和李明达受宫人接引,来到一座宫室安歇。李云昭吩咐道:“我兄弟俩不习惯有人伺候,你们都下去罢。”把宫人们都打发走了。李明达一刻也不想多用马希钺这张脸,无比嫌恶地撕下人皮面具往床上一扔。
  马希声倒是个清秀的少年郎,但李云昭不习惯戴人皮面具,轻轻撕下反扣在桌上。她伸出双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李明达的手:“阿姐,我决定了,我要救他。”
  “阿姐,你不必再劝我,我想得很清楚。袁天罡费心对付我们这些诸侯,王兄堕入他彀中而不自知,我们和他的梁子早就结下,实在不在乎再多一桩公案。至于存勖,我绝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有朝一日他若负我,我必杀之。”这个“辜负”的概念是很宽泛的,不论是负心薄幸还是侵吞岐国,她都会狠心下手除之。
  李明达道:“昭昭,你见过荆条上的倒刺么?若不把这些倒刺拔除,握着它的人可是会受伤的。”袁天罡借她之手除去了朱友文,她也想着借袁天罡之手除去李存勖。虽然他们拥戴的天子不同,主张的道路不同,但为天子翦除威胁的做法不谋而合。
  李云昭把头枕在阿姐膝盖上,轻声道:“前人筚路蓝缕,栉风沐雨,历经艰辛远胜于我,难道说我就一点点苦都吃不得么?何况,阿姐你也说过,臣诸侯者王,友诸侯者霸,我若不能让天下诸侯宾服,怎配为君?”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她不是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道路了么?
  李明达闻弦歌而知雅意,压着嗓子笑起来,李云昭从未见她笑得这样畅快:“好,好!贞观伊始,群臣曾有霸道王道之争,终是我阿耶力排众议,实行王道仁政。”她本来为昭昭规划的也是这一条道路。
  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在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她笑完后,抚摸着李云昭的长发:“我们还不能和袁天罡撕破脸,你若想救李存勖,不可鲁莽,要听我的。瞒天过海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已经很娴熟了。”
  李云昭藏身在离焦兰殿不远的假山中,远处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她听老人说夜猫子啼叫是在数人的眉毛,要是让它数清楚了就要死人了,于是把头埋在膝盖间。
  焦兰殿的乐声戛然而止,她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这是镜心魔动手了。
  寂静下来的夜里,她听见假山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正是李明达和她约定的暗号,忙低头钻出。李明达一手提着统一的伶人面具,一手用长袖遮住涂满油彩的脸,嘴里连珠箭一样快速道:“他身上中了二十三剑,除了镜心魔那两剑我没法做手脚,其他的我都运劲荡开,没让他们捅到要害,放心,连肾都没捅到。我给他塞了颗保命丹在嘴里,护住心脉,会让他陷入假死状态,但性命无忧。你赶紧去把他带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现在我先找个地方洗洗脸,这油彩黏糊糊脏死了。”
  她挡着脸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倒退回来,踌躇问道:“那个……他身上有什么隐蔽的伤疤或胎记之类的么?我怕假货入殓时被识破。”
  “……左肩胛骨上有一处箭伤。”李云昭回忆了一下,发现李存勖打仗身先士卒,但身法了得,还真没受过什么重伤。
  “好。”
  李云昭仓皇地同手同脚走入焦兰殿,跨过台阶时险些绊了一跤。她跪坐在地上,长袍的下摆站满了未干涸的鲜血,那样的触目惊心。
  娑婆美到刺目,凄冷艳绝似蛊。若倒在这里的是她的仇家,她也许还会觉得此情此景凄美哀艳,可以入画。
  可是,这个满身鲜血、气绝前绝望不甘地朝龙椅伸手的青年,是她念兹在兹的人啊。她往日里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却希望那漫天神佛是真的。
  求造化……从轻发落。
  她颤着手指搭在李存勖颈间,还是温热的,可她胸中郁结的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好痛恨袁天罡,为了他的宏图伟业,便让天下不得安宁。杀伐,反目,离分,也是诸侯间的常态了。
  可他所做的一切,值得么?正确么?李星云不愿为帝,不堪为帝,他又何必强人所难?又何必断绝他人称帝的机会?
  明明这个世道,这个天下,总是离不开君主治理。
  她想抱一抱伤痕累累的爱人,又怕让他伤上加伤。到最后,她只有握住他的指尖,坚定地一同触到了那张明明近在迟尺的龙椅。
  她低头吻了吻那张低入尘埃仍干干净净的面容,哽咽承诺道:“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
  她的愈发蓬勃的野心,是以爱人的鲜血做养料的。
  **
  为什么这里是23剑?旺仔两剑,八个伶人刺了三次,其中混进去的公主是借位,没真捅,老演员了。
  炎摩天和梵音天守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待她们家岐王出宫会合。看到如水月光下,岐王与晋王世子一般的惨白脸庞,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李云昭两手稳稳地搂着恋人的背部和腿弯,尽力不去碰血肉模糊的腰腹,她轻轻地把人放在马车里,转头对炎摩天道:“
  我给他简单处理一下,你再来瞧瞧。”说着,她腿一软,扶着马车才没失态。
  梵音天和炎摩天先上来围着李云昭看了又看:“岐王您……”
  李云昭安抚道:“我没事,身上沾的是他的血。梵音天,你来驾车,我们回岐国。记得驾车稳当些缓慢些,不然马行颠簸,增他苦楚。”今晚就走,趁着宫内惊变的消息还没传开。也不知镜心魔是何态度,他若贼喊捉贼,封锁城门捉拿刺客,她们这一行人想出城可就难了。
  “好。”二女忠心不二,同声应下。
  李云昭钻入马车内,眼也不眨地看着炎摩天。炎摩天倍感压力,检查完伤势硬着头皮道:“世子身上这二十三剑,有两剑刺穿腹部和胸部,伤及内脏和心脏,其余的不知为何未至要害。可是这两处足够致命,又失血太多,仍然异常凶险。”这伤势看着实在触目惊心,不知是谁与世子有这样的仇怨。不过岐王殿下既不愿说,她们也不会多问。
  李云昭道:“你只管为我救治他,也无需吝惜药物。”
  “是。”
  出城门时,守城军官奇怪道:“明日一早就是新帝登基大典,几位贵客不留下观礼么?”
  李云昭脱下了自己和李存勖身上带血的外袍,换了干净衣服,又戴上马希声的人皮面具,把侧帘卷起一点只露半张脸:“你们还不知道么?新帝宫中遇刺,生死不明,宫内如今乱得很。我大哥在席间受到波及伤势不轻,唯恐再有人行不轨之事,带着我赶紧出城回国。”马希声这张脸毫无机心,配上她的言辞恳切,可信度大大增加。
  军官确实闻到马车内的血腥气,不疑有他,惊骇无比:“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几位贵客先走,我去请示镜心魔大人,城中布防。”
  “辛苦你了。”李云昭松手让车帘垂下。
  车马行到洛阳时,李存勖遇刺身亡的消息已传遍晋国境内。朱友贞这个皇帝当得本就勉强,他一死,他麾下的军士很快作鸟兽散,李存勖没花多少功夫便让整个梁国改旗易帜,尽归晋国。此时尚有老晋王李克用在,刚刚稳定下来的更广阔的晋国大地,没那么容易起乱。
  洛阳作为大唐东都,丝绸之路的,风调雨顺,积蓄充实,是极为繁华的城市。李云昭虽担忧这里有不良人分舵,但李存勖的伤势等不得到岐国境内,只得在洛阳暂时停下,为他稳定伤情。
  炎摩天医术高超,比不上李星云但相差不远,有她在,李存勖的外伤恢复得极快,可内伤太重,人仍是昏迷不醒。李云昭轻轻握住他的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一日听得楼下梵音天惊呼,她推门去看,看见了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此时相见的人。
  姬如雪。
  容貌如昨,神情举止却全然陌生。梵音天绕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你,你不认识我啦?”她顾不上举动失礼,一指从楼上走下的李云昭,“那你总该记得女……岐王罢?”
  姬如雪茫然摇头,嘴里背书似的念叨:“我是李星云的女人,是她唯一的女人,不可以让别的女人接近他。”念着念着,她眼睛里有了神采,还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衣着豪放的梵音天和转着笛子的蚩梦。
  蚩梦知道她脑壳坏喽,丢下一句“我才不理你呢”,也不与她多争执,蹦蹦跳跳到李云昭面前:“这位大姐姐,你长得好称头哦~”
  李云昭和李星云同时一惊。李星云道:“我靠,小妖女,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女人的?”难道他以前真的有眼无珠,不辨男女?
  蚩梦鄙视道:“小哥哥,你们男人怎么会有我们姑娘家懂女人呢?再说了,大姐姐身上那么香,我鼻子这么灵,老远就闻到喽!你呀,就只知道小姐姐身上香不香。”
  李星云:讲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他搂着姬如雪肩膀,正想嗅一嗅熟悉的味道,就被姬如雪情不自禁的一巴掌扇肿了半张脸。
  李云昭:“……”虽然姬如雪是幻音坊的人,但看她和李星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的事管不了,就选择性忽略了姬如雪的暴力行为,微垂下眼问她:“雪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姬如雪看着她温柔哀伤的眼,脑中微微一痛:“我,我……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眼前这位异常美貌的女子好像有点面熟,可她一点都不记得了。过往的记忆像是一捧流沙,一开始回忆就从指缝中溜走,似雪泥鸿爪,难以追寻。
  唯一深入骨髓的,是“李星云”三字。
  “……没关系的,你能活过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记忆的事情不必急,李公子,雪儿多有冒犯,还请谅解。”
  李星云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讲的话含混不清:“没事,没事!打是亲,骂是爱!我受得住!只是她这个样子,也许是中了什么毒,等我们到了渝州安顿下来,我给她找找有没有千年火灵芝万年人参的,保管药到毒消。”
  蚩梦生气地跺脚,一点也不怕生地抱住了李云昭手臂,朝李星云大喊:“我说了多少遍,小姐姐是中蛊,不是中毒!你怎么就是不信!”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李云昭,脸贴得很近地
  问道:“大姐姐,你信不信?”
  李云昭道:“呃,你先松手……”她出门在外也不是没见过热情大胆的姑娘,但热情大胆到这个份上的还是头一次见,还是在知道她是女人的情况下。
  她年纪也不怎么大啊,怎么越来越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了?
  蚩梦固执道:“我不!我们苗疆姑娘直来直往,对喜欢的好看的姑娘就是要亲近的!”
  李云昭空出来的手按了按跳动的额角:“好罢,我信你。”
  她没有糊弄蚩梦,而是真的更倾向于雪儿这是中了蛊。苗疆十万大山,古怪刁钻的蛊层出不穷,光她听说过的能钻入死人或者活死人体内操控身体的蛊就有四五种。蚩梦作为那边的人,了解的只会比她更多。她言之凿凿,可信度极高。
  蚩梦开心道:“大姐姐不但漂亮,还很明辨是非呢。”她叉着腰对李星云道:“听到没有?你还不信?”
  李星云自负医术,从来信任自己的判断,不轻易为人所动,闻言“嘁”了一声。他不去理生闷气的蚩梦,对李云昭道:“李存勖的事情我们听说了,岐王……请节哀。”他看李云昭容色清减,不复往日神采飞扬,猜测应当就是李存勖的死讯给予她极大打击。
  蚩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星云:“……你哭什么?”
  蚩梦抽抽噎噎道:“我在想大姐姐这么温柔漂亮的人,却和天山雪女一样再没法和爱人互诉衷肠,我好难过。”她共情能力很强,耶律阿保机讲的雪女传说对其他人来说俗套且干瘪,她也哭得不能自已。
  李星云:“……”他和李云昭才真正算得上同病相怜,爱人离去时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他深有体会。只是老天垂怜他,他守得云开见月明,李云昭却唯有哀恸君埋泉下泥销骨。
  可惜他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怎么敏感,不然应当能体会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也不好意思厚颜安慰。
  他不明白,李云昭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时无法释然,只能勉强一笑,另起话题:“听说李公子乾陵一战惜败于黑白无常,龙泉宝盒也被他们夺取?”
  李星云摸了摸鼻子:“咳咳,他们兄妹俩现在的武功强得很,我们几个确实不是对手。”
  “后来黑白无常落在了小王手里,龙泉宝盒也由小王暂且保管,不知李公子可有意……”
  李星云连忙摇头:“别别别,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志向,追寻龙泉的秘密只是为了救活雪儿。现在雪儿回来了,我只想同她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就足够了。这龙泉宝盒呢,还是你自己留着罢!”他看了一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姬如雪,补充道,“若开启宝藏用得上我,岐王不必客气。”
  李云昭嘴上谦逊道:“李公子这么说真是折煞小王了。”
  她拿到龙泉宝盒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猜测这也只是一步关键线索,龙泉宝藏另在他处,结合传说与李星云学得七星诀的经历来看,宝藏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开启宝藏非他不可。她知李星云心向自由,必不会要回宝盒,特此一问就是想得到他的承诺。
  希望他能记住今日的承诺。
  伴着蚩梦依依不舍的“大姐姐再见”的道别,李云昭回到自己的客房,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立刻抹平:“你们收拾收拾,带着他回岐国,一路上千万小心,不要碰上不良人。我会写信让多闻天她们在路上接应。”李星云身边不乏不良人探子,若让他们关注到自己身上那可不妙,不如早点送存勖回岐国,以免节外生枝。
  在李云昭身后亦步亦趋的梵音天吃惊道:“岐王,您不同我们一起回岐国么?”
  “不,我去太原。”鸟飞返乡,狐死首丘。算算日子,“李存勖”的灵柩应该离太原不远了。不论于公于私,她都该出现在他的葬礼上。
  路过潞州这片李存勖昔日治下时,见有不少百姓自发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有人唱起两汉时流传下来的送王公贵人的哀歌: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令气氛更添凄迷。
  李云昭勒马望去,森冷的蟹壳青色的天空下,未经漂染的粗布麻衣像一大片连在一起的迷蒙白雾,在她心中添了无数胡想:阿姐和炎摩天能把他救回过来么?他会不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他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她一时想得入神,没听到身后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李存礼在她回身时欠身行礼道:“岐王殿下光临潞州,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殿下从何处来?”从凤翔去往太原,中间不必经过潞州,若说是来潞州睹物思人,也不大像。
  他相貌绝佳,气质儒雅,可那一双眼眸狭长有如蛇瞳,总让人瞧着心生戒备。
  “贵国世子登基称帝,本王欲往恭贺,不想半路听闻横生变故,新帝中道崩殂,扼腕之余想前往太原吊唁。如今这潞州是阁下在打理么?”她有些怅然若失,这片土地在存勖手下时她从未拜访,如今易主后才有缘来此。
  “正是,多亏义父信任。岐王既然也是去往太原……”他白袍银
  发,额间意思意思戴了一抹白布条,如一钩纤月。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正好与存礼同路。”
  李云昭看他笑意愈深,心中恼怒,有意挖苦道:“贵国世子英年早逝,阁下背地里喜笑颜开,怕是不太合适罢?哦,我差点忘了,阁下是通文馆的人,和李存勖关系平平。听说你对李嗣源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啊,他获罪于晋王,如今尸骨无存!”李克用的至圣乾坤功出神入化,想杀死李嗣源易如反掌,可当时有一个巫王在场,她又不敢确信李嗣源真死了。
  当然,她盼着李嗣源死透了。
  李存礼城府颇深,云淡风轻道:“岐王殿下此话差矣,我们十三太保都听命于义父,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存礼尊敬大哥,更尊敬义父,义父的意思存礼不敢违背。”义父的武功之高,十三太保中没有一个能望其项背。若为了大哥正面对上义父,不过是像三哥那样白白搭上一条命。
  “倒是岐王殿下……呵呵,”李存礼突兀笑了两声,“与二哥情深意重,这一次是以什么身份去吊唁,或者说奔丧呢?是晋国的亲密盟友,还是……二哥的未亡人?”
  别说他曾亲眼所见,就是未见过李云昭的那几个门主,在李嗣源口无遮拦的宣传下,也都知道邻国这位女岐王和他们二哥的关系。
  李云昭脾气不坏,可听他三句话不离“李存勖已死”的意思,心中郁郁,忍不住怒道:“与你何干?!”
  “殿下好大脾性,怎么能说与存礼无关呢。”他坦然道,“沙陀族东迁虽久,但还是保留了些草原上的风俗,比如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李云昭不愿再听,直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喝道:“住口!”这白毛小子莫不是疯了?!
  她见过已经身故的李存忠和李存孝,忠勇守义,配得上他们的名字,因此对通文馆的其他门主们有些改观,李存礼此言一出,她对这些人的感观又改回去了。
  李存礼身后的巴氏三兄妹迅速地围住了李云昭,李云昭观他们纵跃时的身手不过尔尔,轻蔑地哼了一声。
  李存礼喝道:“退下!”他时常心口不一,巴氏三兄妹拿不准他现在是何意思,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好一会,才重新退回李存礼身后。
  “若殿下依然有意与晋国联姻,不妨考虑考虑存礼。”李存礼偏头瞧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锋,无谓地笑笑,“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殿下,这种感情在戏文里听听也就罢了,何必守着一个死人呢。”
  李云昭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毕竟十三太保已去其五,真杀了他,李克用面子上不大好看。她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利落地收剑,举鞭在马臀上狠拍一记,马儿吃痛,载着她狂奔出城。
  李存礼面如冠玉,心若蛇蝎,她素闻其名。她与他只见过一面,难道能有什么感情了?今日说这一番话,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当然,她也懒得知道。
  恕她不奉陪了。
  李存礼不催马去追,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出神片刻,挥手叫来巴也:“你去汴梁查查,李存勖死亡那一日前后,岐王……在不在汴梁。”
  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刻意拿语言激她,她比预想中还要沉得住气,提起二哥时面上哀戚不假,但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失去爱人又要强打精神的姿态。
  她真的如她所说,未至汴梁么?
  李云昭畅通无阻地进了太原,守城将士听到岐王名讳不敢怠慢,派人引她到了晋王府中。未入王府,便听到悲号呜咽,哭声震天。
  李存勖亲母、晋王王后曹氏,伏在黑沉沉的棺木上嚎啕大哭,不见往日的端庄镇静。她将近知天命之年,本来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如今终日哀哭,形销骨立,才让人觉得是真老了。王妃刘氏无所出,对待李存勖和记在她名下的李存礼都视若亲子,此时也跪坐在她旁边泣涕涟涟,还低声劝慰姐姐别哭坏了身子。
  李克用自己推着轮椅在几步外看着妻妾恸哭,倒没有老泪纵横,面相似老了几岁,和李存勖一样的暗红头发如今爬满了霜雪色。
  李克用身侧的老者作苗疆打扮,面色黑青,一把胡须白中杂黑,年龄约莫和李克用相当,只是看着比李克用更是不善。他正是万毒窟巫王。这些年中原战火烧遍九州大地,万毒窟在他弟弟蛊王带领下近乎隐世,鲜少掺和进中原乱局。前些日子听说万毒窟生变,蛊王生死未卜,看来都是这位巫王的手笔了。
  李云昭又去打量了几眼李克用身后装着嚎了两嗓子的几位门主,李存礼未至,其余几人未曾谋面,但按年岁来说也能一一对上。唯一有几分真伤心的是排行最末的李存忍,她受义父指教,一向把二哥视作少主。
  李云昭见众人或暗喜或痛绝,无人看出棺中尸体乃李代桃僵,心下稍定,用衣袖盖住手掌,上前扶住曹氏劝道:“存勖年少有为,只差一步便可登基称帝,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我知道您痛惜儿子,可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只好请您节哀顺变……”她说着说着,想到归国路上昏迷不醒的情郎,半是真情半是演戏流下泪来。
  李存
  礼比她晚到少许,一进门抬眼见她眼中泪珠莹然,心底对李存勖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怨恨,随即脸上装出悲戚神色,乖觉垂头走到义父身后。
  曹氏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因痛失爱子心绪大乱,在外男面前强撑体面:“你,你是?”
  李云昭和李存勖情爱甚笃,但当年昭宗驾前王兄和李克用平辈会友,她不肯矮了一辈,一句“小侄”囫囵咽了回去,道:“在下岐王。”
  “原来是岐王殿下,果然风采不凡。存勖……时常提起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曹氏提到儿子,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通文馆几位知情的门主听到“朋友”两字,眉头狠狠一跳。
  李克用身材高大,坐在轮椅上也比妻子高出几寸,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让李存忍搀扶她进内堂歇息。他对李云昭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推着轮椅领她进了书房。
  李云昭因起意逐鹿中原,这十几日来心思起伏,有一件事看得透彻:袁天罡下一个目标就是李克用。
  镜心魔弑主,杀得天下皆知毫不隐晦,而李存勖名声极佳,就是不通朝政的平民百姓都同情他,背地里议论两句不良人的狠毒。李克用若是打算为爱子报仇,剑锋应当直指不良帅袁天罡,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暂且蛰伏,袁天罡必忌惮他所图过大,连杀子之仇都能隐忍,更是留他不得。再往坏处想,袁天罡或许会怀疑李存勖之死另有蹊跷,到时查到她岐王头上……
  这么一想,摆在李克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有心将李存勖未死的消息告知他,让他知道后继有人,将来死也死得瞑目,算是临终关怀,又担忧隔墙有耳,一时陷入沉默。
  李克用对灵堂中的这些义子也不放心,将一侧书柜推开,背后露出一间上锁的密室。里头四壁材质特殊,外面人内力再强,脸贴在门上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他一边高声吩咐李存忍:“老十三,守在外头,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一边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密室门,请李云昭入内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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