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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降下车窗,楚苍的手搭在窗户玻璃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向我身后看了眼,但随后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弯腰对我笑了笑。
  他刚刚站着时面部紧绷,表情看起来有点恐怖,这时候倒恢复成日常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我的错觉。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酒味,皱眉说:“你怎么回事?喝了酒还开车来?”
  “鼻子真灵。”楚苍浅棕色的眼睛看着我,“就喝了一杯,没事,我直接打车过来的。”
  我很震撼:“你不是说一坐那些廉价出租车就容易吐吗?”
  “是啊,所以专门在软件上叫了高端车型,过来一路250呢。”
  我强烈怀疑他这个数字意有所指,但没有证据,只好装没听到:“所以你过来干什么?”
  “你莫名其妙失踪,去哪也不跟我说,我担心你。”
  “你滚吧,谁失踪了?”我根本不信,“你能找到这来也真是有本事。”
  我猜他是来找茬,或者是来犯病,不过云思还在场,我就没说。事实上我现在巴不得能将两个人隔开,就算他们要见面,也不该是这种情况下见。
  楚苍看着我,又笑了笑,乍一看和他平时的状态一样,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不过他浅色的眼睛却显得十分冷漠。我感觉出来他现在心情特别差,甚至有点怀疑他会不会跟我动手。
  “好了,我先看看脸。”
  他捏着我的下巴,我仰起头,楚苍在我脸上摸了会,问道:“疼吗,还是痒?”
  这短短一会儿,那块红色又扩大了些。我向车后镜照了照,“没什么感觉,你别乱摸了。”
  楚苍在我头顶叹气,他又用手梳理一下我的头发。我打开他的手,他很无辜地微笑,接着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云思在楚苍出现后如同一个透明人,直到楚苍说“这是哪位,音音,介绍一下?”时,他才开口:“你好,我是云思。”
  “哦,”楚苍明知故问,得到答案后将腔调拉长了点,“音音的那位小学弟啊。”他语气有点暧昧,不像说学弟,像在说鸭子。
  云思温和恭谨地说:“是,多亏学长对我的各种照顾,我很感谢学长。”
  照顾什么?他右手都因为我被烫了,这还能谢我。
  楚苍不置可否,他没回云思的话,曲起手指敲敲车窗,对我说:“先下车。”
  我以为他有事要说,开了车门,这时云思也在我身后道:“今天真的谢谢学长。”
  我回头看他,云思也下车了,他受伤的右手搭着车门,对我轻轻一笑,“还麻烦学长亲自来我这跑一趟,又帮了我这么多。可惜今天不太方便,过几天我回学校再好好感谢学长。”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古怪,我还没回话,楚苍就漠然道:“感谢?用你感谢什么?”
  我耳边的头发被楚苍捏了捏,他凑近问我:“音音,他谢谢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照顾学弟了?”
  我瞪他一眼,楚苍含着笑瞥向云思,带有一种隐隐的居高临下,“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没有不方便,有事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云思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冷脸扫过楚苍,又看着我,颔首道:“没事。学长,那就先不打扰,我现在得回去了。”
  楚苍和云思的见面氛围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会出现什么就像偶像剧里那种花瓣飘落钢琴奏响的浪漫场景,但现实是在一家有些破旧的超市停车场,并且两个男主角好像心情都不好。
  一点爱情的火花都没有,这可真是……太好了。
  我歪头避开楚苍的动手动脚,无视他的问题,叫住云思:“你手不方便,还有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拿过去吧。”
  云思只说:“我一个人可以。”
  楚苍按住我的肩,我看他很闲的样子,干脆命令他:“你把后座的衣服拿着。”
  “衣服?”楚苍反问,“什么衣服,他的衣服为什么会在你车上?”
  我愣了几秒,发现楚苍的脸色变得异常微妙难看,赶紧用胳膊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刚刚和学弟出去逛的时候买了点东西,你来都来了,帮个忙吧。”
  楚苍似乎是吸了一口气,他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帮你……们拿东西,他自己没有手?”
  “没关系,不用学长费心。”云思打断我们的争执,他用左手提起东西,脸色变得苍白,对我说,“学长下次要来可以提前点菜,我做好等你。”
  我看他有点摇摇欲坠的虚弱样子,又想起他身上还有伤,楚苍还是陈辉的表哥,于是强行关联,向楚苍道:“怎么没有关系?还是你弟把人打伤的好吧。”
  “我哪有什么弟弟?”
  楚苍看了我一会,以受到侮辱的语气说:“陈辉他算我什么弟,你别乱说。”
  我只好说:“那行,你坐车里等我会,这么难使唤,我自己来吧。”
  本着照顾病号的人道主义,我想还是把云思送到家里比较妥帖,况且我对他的
  伤也有责任。万一他半路晕倒,且不说安全问题,那地上也太脏了。
  云思想拦我,我绕开他一把提起一袋衣服,接着就被人中途抢走。
  “谢宁音,你真是可以的。”楚苍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拎垃圾一样把东西提在手中,对云思冷笑一声,扬起脸,“带路吧,这位学弟。”
  云思看他一眼,神情平淡,没说话,走在前面。
  到达那个巷口时,楚苍向里面望了望,不耐烦地啧一声,带着嫌弃和厌恶问:“还要走到这里面?”
  “路不大好,学长就送到这吧。”云思侧头看我,“小心再摔着。”
  楚苍忽然也转头看我,他改口:“音音你先回去,我送佛送到西,这里面太黑,你就别走了。”
  他们这回竟然战线一致,我心说莫非还有戏,不过也确实不想再走那段路,就点点头转身离开。
  楚苍过了有一会才回到车上。他直接坐上副驾驶,我在看晚饭,头也不抬地问他:“晚上出去吃,还是回去?我那边阿姨今天休息,你那边的呢?”
  手机被抽走,楚苍却不看屏幕,平视前方,将我的手机在手中抛起又接住。
  “音音,我不是干涉你社交。”他说得很慢,隐隐的焦躁却从声音里散发出来,“不过何必和这种人来往?你应该明白,像他们这种……人,接近你只是贪图你身上的好处。”
  “图我什么?”我担心他把我手机摔了,“我今天花的这点钱还不够包小情人的最低消费吧,你在乎他做什么。还来找我的事,你不会以为我现在不生气?”
  我抓住楚苍的手腕把手机夺回来,云思恰好弹出来一条信息。
  【学长,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楚苍也看见了这句话,他扯起唇角,看着外面两秒,推开车门下去。
  我看着他走进超市,怀疑他最近内分泌失调。
  我没回云思的消息,等了不到五分钟,楚苍挟着日落时开始变冷的空气回到车里。他把一个东西放在腿上,我发现有些眼熟。
  盯了一会后,我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找云思时,在超市里买的一盒巧克力。因为不知道选什么,我买的是这家超市里最贵的那一款。
  楚苍买这个做什么?
  “我说你之前跑那么远,来这里买一盒巧克力,原来那时候就是来找这小子的。”
  我回忆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道:“这事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哦,买过太多东西,所以已经忘了对吧?”
  楚苍话语里有些莫名的阴阳怪气,我奇道:“你好像个怨妇啊,我给你买的东西还少吗?还是先说晚饭怎么解决吧。”
  “我饿了。”楚苍自言自语一般说。
  “我也饿了。”我更没好气,“你不决定,那我随便点。”
  楚苍状态不对,他甚至还嗤笑一声,我疑心他想打架,转头看他,却看到楚苍将那盒巧克力粗暴地拆开。
  他直接拿了一块塞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和我评价:“真难吃。果然便宜货就是不行。”
  我见鬼一样,瞪着他:“你没病吧,傻逼。”
  楚苍又拿起一块,打量一会,伸手捏住我的脸。他捏得很有技巧,手指掐住我两腮,又快又准,逼迫我张开嘴后,将那块巧克力塞进去。
  我操。
  我在骂他和打他之间犹豫了一秒,抽出车前的纸巾将巧克力吐出来。
  楚苍竟然靠在椅背上笑,我真的是受不了他,解开安全带,冷脸说:“下车,滚下来。”
  我绕到楚苍那边,他刚下车,我就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楚苍后背倚着车,他低头,头发垂下来,脸被我打得侧过去,颧骨处很快红了一片。
  我没太用力,不过指关节还是有点疼。楚苍转回来,目光冷沉,我和他以前打架都是有来有回,估计他要还手,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喝酒喝到脑子抽疯了吧。”我盯着他,“一是我不吃这玩意,二是你这种行为把我当什么了?是你先找事的。”
  楚苍抬手把我拽回去,我差点贴在他身上,顿时抬起胳膊挡了一下,肩膀被捏得发疼。
  “他也就配吃这种难吃的垃圾了。”紧接着楚苍靠过来,我闻到巧克力的苦味。
  他靠的太近了,我没动,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楚苍摸了摸我的脸,我才发现他摸的地方开始发麻。
  “你今天跟他跑到哪里去了,脸上恐怕是过敏,有点严重。”
  楚苍捏着我的脸让我转过去看车后镜,“都开始肿了,先去我那吧,我让医生等着。”
  他竟然把我打他这件事忽略了,简直不像他。
  我后退几步,莫名松口气,回到车上。楚苍打完电话安排了医生和阿姨上门,见我不开车,无奈道:“没打够?回去再给你打。”
  他将那盒难吃的巧克力扔到后座,问:“怎么还有条围巾?那家伙没带走?”
  我踩下油门:“哦,那是云思送我的。”
  车内再度陷入安静,楚苍用手指敲了敲座椅,扣上安全带时发出很响的一声。
  楚苍叫的这位是他家里常用的家庭医生,和我也很熟悉。我刚进门,医生就举着小手电迎上来,捏着我的脸看了会,说:“应该是过敏。”
  他撕下一张纸条,写下注意事项和用药,对我讲:“如果明天晚上还没好转,就去医院查一查。”
  楚苍在旁边问:“因为什么才会过敏?”
  “可能就是碰到了过敏源。”医生收起箱子,看见被扔在玄关处的东西,“这条围巾是小谢的吗?”
  楚苍没说话,我回答:“是我的。”
  医生把围巾拿起来摸了摸,又靠近看看我,“你戴了这个?”
  我点头,他说:“那应该是对这个围巾过敏,有的人会对这种材料很敏感。以后注意不要买这种材质的衣服。”
  这么倒霉?
  楚苍嗤笑一声:“让你不要什么垃圾都捡。”
  他走过去,把巧克力盒与围巾一起扔进垃圾桶,对刚做好饭出来的阿姨说:“这袋垃圾等下拿下去一起扔了吧。”
  虽说是云思送的,不过我对它过敏,而且也不缺围巾,所以扔了就扔了,云思又不会知道这件事。但楚苍看起来特别介意,难道他会担心我有了别的朋友让他失宠?
  楚苍家里有常备的过敏药,他翻出来,说道:“幸好,在过期之前,它还能用得上。”
  我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抬起手去揉脸。我感觉我脸的右下部分又热又麻,刚刚看了眼镜子,肿了一块,明天不知道怎么出门见人。
  “别乱摸。”楚苍蹲在我面前,眉头皱着,他把透明的凝胶挤出来一大块,粗暴地糊在我脸上。
  “我靠,你轻点,给我洗脸吗?”
  “你半边脸都快肿了。”
  楚苍心情似乎很不好,表情阴沉,紧紧盯着我。他把药抹匀后,我脸上不再那么烫,舒服不少,看他还要再挤,立刻说:“不用了不用了,吃饭吧。”
  “晚上睡前记得叫我,再抹一次。”
  楚苍起身,我跟着他走到餐厅,他若有所思,把一盘虾仁从我的座位前移开。
  “我对虾又不过敏。”我抗议说,“吃点虾仁都不行?”
  “不可以。”
  我用筷子在菜盘中戳了戳,楚苍拿过刀切开煎好的肉排,放进我碗里。
  “你刚刚送云思回去,说了什么?”我问。
  “没什么,我和他没有好说的。”
  “真的?”我不死心地追问,“你对他就没什么特殊感觉,或者其他的想法?”
  楚苍啪地放下筷子,冷冷道:“少恶心我。”
  我本来心情也不太好,顿时有点发火:“你又犯什么病?楚苍,要不是你……”
  我差点说漏嘴,楚苍:“我怎么?”
  “要不是你表弟胡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我勉强扯上关系。
  楚苍显而易见不信,他假笑了一下,“陈辉和你又没有关系,用得着你当好人?真把我当傻子哄,你不想说就不说,我还能怎么样?吃饭,然后去洗澡睡觉。”
  吃不到虾,我索然无味地看着饭碗:“过敏而已,等下我自己回去。”
  “过敏不是小事。你先留下吧,万一晚上发烧,我不看着你,你把脑子烧傻了。”
  过敏还会发烧吗?
  我有些犹豫,楚苍拿起手机,过了两分钟放下,对我说:“不想吃饭就不吃。给你订了一个蛋糕,洗完澡出来吃。”
  我被他说服了,放下筷子去洗澡。
  毕竟之前我和楚苍经常串门,他的客房都快变成我的第二间卧室。
  洗澡时热水汽一蒸,我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泛起麻痒。
  我擦了把镜子,发现脸似乎肿得更厉害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我应该不会毁容吧?
  直到这时才发现了危机,我把睡衣草草一穿,从浴室出来时楚苍正把蛋糕盒子拆开放在桌子上,看到我后皱了皱眉:“你衣服穿好点,小心感冒。”
  我克制不住地在脸上和耳朵旁边抓了抓,楚苍走过来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别乱挠。”
  “可是好痒。”
  他捧起我的脸看了看,我忧虑地问:“你的药真的没过期?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那是因为刚才症状还没完全表现出来。”楚苍说完,回身找出两管药,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胶囊,“医生开的,你吃完蛋糕把药也吃了,明天会好的。”
  “你好贤惠啊。”我夸赞他,“我之前发烧那次,我女朋友都没有那么体贴。”
  楚苍背对着我没说话,他把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将叉子叉在上面,这才说:“哪一次?你的做事准则不是在女朋友面前绝对不能生病,省得有损你男友的形象么?”
  “那次出去露营,实在
  是意外。”我想起来就牙疼,“几个人脑子也不带就上山,我的东西都不够给他们分的,到了半夜全冻得跟狗一样。”
  楚苍坐在我旁边,这次他换了一种药,药膏散发出强烈的苦味。我十分抗拒,但被他捏着脸硬是抹了一大块。
  “知道。”他一边抹药一边说,“那次我忙着考试,你还出去和别人玩。”
  “谁让你去参加那个竞赛的。我都后悔了,当时不该跟他们去。喂,你别扯我的脸行不行?”
  楚苍手贱一样,在我说话时扯了一下我的脸。我本来想咬他一口让他知道手贱的下场,不过刚凑过去,他手上的药太难闻,我嫌弃地转过头。
  楚苍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故意将手指蹭在我鼻尖,我差点被药味熏吐:“适可而止啊,我警告你。”
  “你脸上反正都是,再多点也没关系。”
  我立刻就要把药抢过来糊在楚苍脸上,他抓着我的手让我坐好,抽过湿巾,将我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擦了擦。
  这个姿势怪怪的,我想抽回手,楚苍没放,还问:“后面呢,那晚上着凉了?”
  “肯定的,冲锋衣脱给琳琳穿了,我不感冒谁感冒。”
  关琳是我前女友的名字,我下意识还是叫她昵称,想起那晚上她还和我亲密无间,回去后没多久,我身体都没有好全,就知道她给我一顶好绿帽子。
  我不太想继续回忆,腾出另一只手去叉蛋糕:“太恐怖了,她竟然觉得发烧的人应该喝开水,还问我要不要抱一袋冰块在被子里降温。我靠,我接过杯子的时候手差点烫掉。”
  “她也是家里的大小姐,怎么照顾你。”
  楚苍一点点把我和他的手都擦干净,在我叉第二块蛋糕时头一低,半路截下。
  我:“……你没有手?”
  他说:“少爷,这蛋糕我买的,还在伺候你擦药,吃一口都不行?”
  我知道他说得有理,但并不愿意承认,用叉子把沾了巧克力碎的边缘一裹,送进楚苍嘴里:“喏,你多吃点。”
  楚苍看起来想翻个白眼,只是出于风度忍住。那股药膏的苦味经久不散,楚苍缓慢擦着他的第二只手,在我吃下半个蛋糕后,冷不丁开口:“你都没跟我提过。”
  我愣了一下:“啊,什么?”
  “当时我们有几天没见,后来你也没告诉我你那两天发烧了。”楚苍将湿巾扔掉,他投得很准,“在宿舍还是在你公寓?应该是公寓,如果在宿舍发烧,我肯定知道。”
  “你猜挺准,我怕传染室友就没回去,而且琳琳要陪我,在公寓方便点。”我打了个哈欠,还剩下大概四分之一的蛋糕,我有点吃不下,用叉子在盘子边缘戳了戳。
  楚苍有点咄咄逼人:“怎么不告诉我?”
  我其实也有点想不起来,那几天占据我大脑的主要是和关琳的矛盾。我受不了她那些弱智一样的狐朋狗友,她则认为她迁就我太多。
  说实在的,我感情最深的应该还是我的初恋。和关琳属于互相都有分好感,又恰好都打算谈恋爱,于是一拍即合——我闭着眼都知道过几个月我们就可能因为新鲜劲过去而分手。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没分。对待女朋友,吵架得注意分寸。我看情况不妙,就没再说话,关琳也被气到,给我买了退烧药和晚饭后就噔噔离开。
  好在并不严重,我吃了退烧药,在房间里昏天黑地睡了两天,也就痊愈了。
  当然,那之后不久我们也果断分手。
  “小事情,没必要说。”我说着用手肘在楚苍身上蹭了蹭,“这蛋糕吃不完了,你吃吗?”
  楚苍冷笑:“你吃不完的给我?”
  话虽如此,但我俩互相尝对方的食物都是常事。他拿过我刚用的叉子,几口把蛋糕吃掉,催我去睡觉。
  我满身苦味地倒在客房的床上,脸上很热,又痒,得尽力克制着不去挠。
  房门外很安静,没有亮光,楚苍估计也回了房间。
  我时睡时醒,身上也有点发热,再一次惊醒时背后出了一层汗,十分难受。
  在床上坐了两分钟后,我发现自己开始睡不着了,于是摸黑下床,打算去看看楚苍睡没睡。
  楚苍的门缝里果然透着灯光,按照习惯我都是随便敲个门或者不敲门就直接进去,可这回脑子里不知怎么想起来之前楚苍在我浴室里的那一幕,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推开门。
  “进。”楚苍的声音隔着门有点模糊。
  我握着门把手将头从门缝里伸进去,本来打算趁脸变形的时候吓一吓他,然而楚苍已经走过来,根本没被吓到,问我:“大半夜的,你又做什么?”
  恐吓失败,我把门推开,跟他说:“出了点汗,睡不着,过来骚扰你一下。”
  楚苍颇有些无言以对,他抬手贴了下我的额头,忽然眉心一皱。
  我看着他猝然靠近,下意识要后退。这时楚苍抓住我的肩膀,低下头用他自己的前额和我一贴。
  不知道是不是我
  的错觉,我和他的鼻尖也蹭了一下。随后他的手也贴到我后颈,还往下摸了摸。
  “你好像有点低烧。”不等我指出楚苍的姿势问题,他就说,“床上躺着,我去拿温度计。”
  “怎么可能?”我立刻反驳,“我感觉我好得很。”
  楚苍不跟我多说,他很不讲道理地用了自己的体力优势,把我按到他的床上。
  我并不想碰他的床,挣扎了几下,楚苍的手忽然掀起我的睡衣,手心碰到我的后背。
  我感觉那块的神经都炸开了,整个人猛地一挺,“你干什么?!”
  “出过汗了,问题应该不大。”楚苍拿出手,他帮我把睡衣整理好,我僵硬得像个雕像。
  “睡一会吧,音音。”他硬是让我躺下去,同时拿过手机出去给医生打电话。
  我被他刚刚一吓,整个人清醒无比,他一走我就坐起来了。楚苍的桌上还摆着电脑,文档写到一半,我好心地帮他保存好后,将电脑合上。
  电脑的光消失后,房间里只有小地灯还开着,光线十分柔和。
  刚刚一番折腾,醒来后那种热意下去了,我有点发冷,慢吞吞下床去楚苍的衣柜里找外套。
  他衣柜里衣服都很整齐地挂着,我不打算穿那些正式的衣服,就向下找宽松的家居服。
  在衣柜的下层我翻出一件带薄绒的外套穿上。不过这几件衣服都叠在一起,我动作粗糙地扯出来一件,就带出来其他几件。
  楚苍好好的衣柜差点乱套,我弯腰捡起掉出来的衣服,却陷入沉思。
  手上这件马甲很熟悉,是我们高中校服的式样。楚苍怎么上大学后,还把高中的校服塞衣柜里?
  我搞不懂他,将衣服一翻,勉强折成整齐的样子打算给他放回去。
  随着我的动作,马甲内侧缝着的名字和班级露了出来——
  高三1班,谢宁音。
  我的高中校服,为什么会在楚苍的衣柜里?
  我差点以为是幻觉,但衣服实实在在抓在我手中,半点不假。
  门外说话的声音隐隐近了,我勉强将衣服翻了个面塞进去,合上柜门,脑子里嗡嗡的。
  如果说是在楚苍家里有我的校服,那并不奇怪,毕竟高中时我也在他家里住过。
  可我们都大二了,他从哪里搞到我的高中校服,还放在这间公寓里?总不可能从高中收到现在吧?
  并且那件衣服没有那种常年压在衣柜里的陈旧味道,而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氛。
  简直就像是定时会被人拿出来清洗晾晒一样。
  开玩笑的吧,完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能的……但是要怎么解释,我的校服会出现在这里?
  我思路混乱,盯着紧闭的柜门,身上的关节好像都僵硬了。
  脚步声走近,楚苍将门推开,他对着手机说:“好,我知道了。”
  接着楚苍冲我招手,“过来,量体温。”
  我慢半拍地抬头,很想掀开他脑壳看看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发现我没有我想象中了解楚苍,最起码我不明白他为何收着我的校服。
  “想什么呢?张嘴。”楚苍让我含住温度计,“还是烧糊涂了,不是让你去躺着吗?”
  我现在看楚苍的床如同洪水猛兽,压根不想沾边。刚站起来,楚苍把我按着坐下去,顺手脱我身上的外套。
  我不耐烦地张开嘴,他捏着我的下巴向口腔里看了几秒,才把冰凉坚硬的温度计塞进来,上面还有没散尽的消毒水味道。
  “搞什么?”我含糊地说,“这衣服不能穿啊?”
  楚苍像是被气笑了:“你进被子里躺好,没必要穿这个,冷的话我再给你加条毯子行不行?”
  我如芒在背,哪里肯躺下:“没事,我就是来转一圈,这就回去。”
  “万一晚上再发烧呢?”楚苍依然抓住我,“医生说感到冷就是又开始发烧,没人看着可不行,你小心真被烧成傻子。”
  他这张嘴是不是就会咒人?
  我皱着眉,楚苍嘘了一声:“先看体温。刚问过医生,一般问题不大,可能是突然过敏引起的低烧。”
  我头现在很晕,楚苍手上用力,我又躺了回去。
  他的手离开我的肩膀,放在我额头,试了试温度说:“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我心里憋着很多话,不知道怎么问,也没太在意他的话,胡乱点点头。
  房门被轻轻带上,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躺了没几秒钟就爬起来,叼着温度计下床,不死心地打开衣柜。
  可能只是意外,一件校服而已,我没必要多想,况且翻人家衣柜这件事也挺变态的……
  说来说去还是楚苍的错,不然我怎么会被开发出来这种异于正常男人的思维?
  衣柜最下层。
  我翻开最上面几件楚苍不常穿的衣服,手指陷进柔软的布料中,扯出两件衬衫。
  一件衬衫很熟悉,是高中校服。胸前绣着校徽。没
  有名字,但看一眼尺码我就知道,是我的。
  一句脏话在我舌头上打个转,被温度计堵回去了。我抖开另一件衬衫,门外很安静,楚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推门进来,几乎让我有点做贼的错觉。
  手里的衬衫材质很好,光滑柔软,样式是很经典的欧式古典风格,胸前都是很复杂的花纹,有些眼熟。
  我盯了它一会,想起来了。
  高三那年的话剧表演,我抽中了男二号的签,这是当时为了上台临时买的衣服,表演结束后我就没再穿了。
  主要是因为在我眼中,这种华而不实的浮夸衣服,又娘炮又没用,放衣柜里都占地方。
  我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高三后我就怎么长,这件衣服很合身,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把衣服叠好放回去。思路全乱套了,楚苍仿佛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从小认识的、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简直让我想把他拖出去做个精神鉴定。
  衣柜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疏漏,我含着温度计把自己裹进被子,似乎有点隐隐的耳鸣。
  五分钟时间到,楚苍举着手机,一边听一边端着热水进来。手机里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直接挂断。
  “我看看多少度了。”楚苍抽出温度计,看了两眼,“38度……还用不上退烧药,睡吧音音,我看着你。”
  我盯着他,楚苍对上我的视线,挥了挥手:“没烧傻吧?”
  “你滚。”我条件反射地向下一钻,记起这是他的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楚苍不以为意,他弯下腰,手很自然地伸进被子里。或许是因为我身上发热,他手带来的凉意很明显。
  我在他伸进来的手上打了一下。楚苍啧一声,他靠更近了,看着我。
  我把他的手推出去,向床内侧一翻身:“行了别折腾,睡觉吧。”
  楚苍说:“明明折腾的是你。”
  我立刻要与他争辩,楚苍补充:“怎么,围巾也不是我送的,更不是我让你收让你戴的,结果现在过敏发烧还得我来照顾,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吗?音音,别太过分。”
  楚苍真是出息了!
  我顿时也忘了别的事,情绪上头时只想着找茬使他也难堪,那衣柜里的衣服就是最好的铁证。我倒要看看他这些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被子被我一把掀开,大概是动作太急,下床时我踉跄了一下,手臂一疼,被楚苍紧紧拽住。
  “算了。”他忽然换了种冷漠的语气,“你之前没人管不也活好好的?我跟你……”
  他咬了咬牙,没说别的,强行将我塞回被子里,一声不吭地出门,还从外面将门反锁。
  我抱着被子怒上心头,但实在是折腾得头晕,只好将发火推迟,明天再找楚苍这个神经病算账。
  这么想着,我又倒回去,闻到被子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关于那件衬衫的更多细节反而被我回忆起来。我记得应该是班里话剧社几个人改编了经典戏剧的剧本,拿来做校园演出。
  毕竟已经高三,他们都想追求更高的水平和更好的表演效果,在全校面前出个风头,非得坚持说我的形象和剧本的男二号很符合,软磨硬泡地要求我出演。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出这个结论。剧本里的男二号就是一个每天伤春悲秋的忧郁文艺青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的话术确实高明,我被缠了好几天,最后都被他们的诡异逻辑绕晕,昏头昏脑地答应下来。更离奇的应该是他们还说动楚苍担任一个戏份不多但不可或缺的配角,我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楚苍的理由很简单,他一想到我会在那里一脸深沉地朗诵酸掉牙的爱情诗就觉得这会是我一年的笑柄,绝对不能错过。
  自然,他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很传统的忠诚骑士,还有一身显眼的银甲,看起来就比我会更受女生欢迎。
  楚苍当时拿着剧本忍不住笑,我坐在桌子上伸长腿去踹他,他攥住我的小腿,说道:“你气什么?到时候我还得在舞台上对你单膝下跪呢。”
  “真的?”我本来想继续踹他,被他说的忘了,拿起剧本开始翻。
  “现在还没看剧本啊。”楚苍懒洋洋说,他在我小腿上捏了几下才放开,“文艺委员知道要哭了。”
  我让他闭嘴,将剧本浏览一遍,发现楚苍是个效忠于我的苦命骑士,心情好了点,跳下桌子说道:“走,请你喝奶茶去。”
  之后的排练才是真正的折磨,如果不是一开始答应下来,我真想撂挑子不干。台词和动作被一遍遍纠正,一晚上过去,后背都湿透了。
  楚苍戏份只比龙套多一点,大部分时间坐在旁边一边背书一边看热闹。我看不惯他的样子,就要忍不住去找他的事,请一组人喝奶茶也要专门指使他去拿。
  一开始楚苍还是比较听话的,不过后来他就不去拿了。
  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
  话剧圆满结束,我们拿了第一,就连我当时的女友都套着校服回到学校来看这场话剧。
  她很漂亮,微笑着为我鼓掌时十分迷人,我好像在后台就去拥抱她亲吻她,离开化妆间时才看到楚苍就在外面看着手机。
  “结束了?”他偏头对我们笑笑,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似乎是打趣,但又有点冷淡,“走吧,要去聚餐,就等你们了。”
  我匆匆换下戏服,自己身上的衣服扣子都没扣好。楚苍盯了两眼我的胸前,女友拽了一下我的胳膊,帮我把衣服整理好。
  那件皱巴巴的、沾了口红和粉底的衬衫还挂在我手上。我本来想直接找个地方扔掉,倒是楚苍接过去,轻描淡写地说:“我有用。”
  我当时说了什么?应当是随口问他要这件衣服有什么用处,因为女友在和我念叨她不吃这个也不吃那个。
  楚苍说道:“家里阿姨捡了只小狗,拿给小狗做件衣服。”
  我只抽空对他比了个中指,楚苍没笑,他走在前面,手插着兜。我觉得不能为女友冷落兄弟,但他不接我们的话,我女友也不太搭理他,好像两个人早有矛盾。
  不过我很讨厌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总之他们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因此我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倒是和初恋女友分手后,我去问过楚苍,他为什么看人家不顺眼。楚苍倒也好意思,只对我说忘记了。
  那件衬衫如同一只白色的幽灵,从无人的角落里缓慢升起缠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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