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也许真是这样，不然连玦神尊怎会生个凡人儿子出来，直到现在才成神？”</br></br> 又有人反驳：“就算神尊与凡人生子，凭神尊的神格，生出来的最差也该是个小神官，怎会是凡人？还流落到人间二十几年？”</br></br> ……</br></br> 仙使们围坐的石桌中央摆了两盘干果点心，有圆眼、落花生、白蜜印子，看着漂亮，其实都是仙术变出来的，只能起到装饰效果，并不好吃。仙使们大多辟谷，平时也不爱吃这些玩意儿。</br></br>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群玉一边聚精会神听，一边把两盘果子抄到自己跟前，双手并用，吃个不停。</br></br> 突然间，坐在群玉身旁的仙使刷地站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仙使都闭嘴不言，恭谨起身，唯有群玉坐在原地，一脸懵逼地往嘴里扔并不好吃的干果。</br></br> 群玉身旁的仙使在桌底下用力扯了扯群玉衣袖，急声道：“朝雨，快起来，殿下来了！”</br></br> 群玉一愣，抬起眼睛，就见不远处，壁檐银柱的回廊下大步走来三人，两位陌生的神官簇拥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玉冠白袍，箭袖银靴，剑眉深目，英冷逼人，正是与她分别七日有余的陆恒。</br></br>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然而眉宇的轮廓线条、周身的气质变化极大，素来温柔的眼睛变得锋利凛冽，叫她一下子都不敢认。</br></br> 以前的陆恒，或许更像他父亲，所以青雁和他认识那么久，都没有察觉他和连玦长得像。而成神之后的陆恒，群玉仅一眼，便从他脸上看到了他母亲那凌厉冷峻的影子。</br></br> 群玉呆在原地，双手仍抱着一白瓷果盘，一瞬不瞬望着回廊上那人。陆恒好似感应到她的视线，迤迤侧眸，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很快便离开，仅余一个劲峭的侧颜，渐渐被背影覆盖，消失在回廊尽头。</br></br> 直到这时，群玉才想起自己换了脸，现在是个姿色平庸的小仙使，他应当认不出来。</br></br> 第八十三章</br></br> “天呐, 殿下生得好俊……”</br></br> “他看过来那眼，我心差点跳出来了！”</br></br> “我收回刚才说他是个孱弱的凡人的话，殿下瞧着似乎比清啸尊上还高挑一些？”</br></br> 陆恒走后，仙使们凑在一块捧脸花痴, 个个双颊绯红, 笑闹一阵, 才有人分出心思管教群玉：</br></br> “朝雨，你疯了不成？殿下经过，你竟然坐着不动, 也太失礼了。”</br></br> 群玉直到现在，屁股都没有离开凳子, 散漫道：</br></br>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站不站有什么大不了的？”</br></br> “你……殿下是上神, 自然不会和我们一般计较，可是这样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的。”</br></br> 群玉耸肩：“给他留下不好印象的是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br></br> 几名仙使被她怼得气急，还欲教训群玉，梳双环髻的仙使拦住她们, 圆场道：</br></br> “朝雨刚才可能吓呆了，没来得及站起来……不说这个了，殿下回来了，园子到处还荒着, 咱们活儿得抓紧点，各自忙去吧。”</br></br> 众仙使勉强歇了嘴，慢慢散开后, 凉亭里只剩群玉和帮她说话的双环髻仙使。</br></br> 群玉把白瓷盘里最后一颗果子丢进嘴里，撩起眼睛, 淡淡道：“你人还不错，你叫什么？”</br></br> 双环髻仙使莫名其妙：“你脑子摔坏了？我是含露啊，以前在浮香池，你还帮我收过莲蓬，你都忘了？”</br></br> “你这么说我有点想起来了。”群玉笑道，“你是莲花仙子？”</br></br> 含露：“准确的说，是芍药莲。”</br></br> “莲花仙子好，我喜欢莲花。”群玉点头道，“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br></br> 含露哭笑不得：“你个小桃仙，修为还不到四百年，能给我撑什么腰？”</br></br> 原来我是桃仙，也不错。</br></br> 群玉懒懒坐着，余光瞥见回廊上，那两名随陆恒入后殿的神官走了出来。</br></br> 殿内应该只剩他了。群玉站起来，走出凉亭，随口对含露道：“我有点事，离开一阵。”</br></br> 含露以为她在开玩笑，她们这些底层仙子，干什么都要听吩咐，哪能在工作时间自行离开？然而一眨眼，“朝雨”的背影就在她面前恍然消失，含露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个三百多年修为的小桃仙能使出的移形法术。</br></br> 群玉一个闪现，直接来到后殿，即上神起居的殿宇大门前。</br></br> “瑶台殿？”</br></br> 群玉仰头看殿檐下的匾额。</br></br> 这么冷清的宫殿，起的名字倒是温柔好听。</br></br> 殿门大敞，群玉信步踏入，正厅空旷，入目有一案一座，一香炉一屏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无处不透着沁骨的清寒。</br></br> 群玉向南走，隔着晶莹剔透的霜花凌寒琉璃屏风，望见大殿尽头，敞开的槅门之外，立着一道高挑素净的背影，玉冠如雪，衬得乌发如云，随风轻飏，飘然似要乘风而去。</br></br> 在看风景吗？</br></br> 九重天上，景色确实不错。</br></br> 群玉没有掩饰足音，大摇大摆绕过屏风，走向那方露台。</br></br> 这时，她身后的殿外走廊上，也传来一串杂沓的脚步声，似有仙使快步赶往此处。</br></br> 群玉回头望了眼，忽见一阵仙风从身畔吹过，砰的一声关上了大殿正门。</br></br> “身为外院的侍花仙使，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在我寝殿闲逛？”</br></br> 群玉扭回头，就听一道清冷声线响起，陆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垂眸抓起她手腕，轻轻一拉，带着她踏出一道槅门，来到他方才所立的空阔露台之上。</br></br> 这露台面西而建，台下是缭绕的云雾，广袤无垠，丽日下闪烁着清浅的华光。</br></br> 群玉心道，我想在哪闲逛就在哪闲逛，谁能奈我何？</br></br> 不知想到什么，她眉心忽然一跳，目露寒光，抽回被陆恒抓着的手，掌心蓄力，猛地向他胸口击去。</br></br> 这一掌自然没下狠手，可陆恒还是被她打得跌撞到白玉护栏上，脸色苍白了几分。</br></br> 群玉皱眉看他，脸带黑气：“上神，请自重。”</br></br> 她现在变作那桃仙朝雨的模样，他一上来就关了殿门，把她一个陌生的小仙使拉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这是要干什么！</br></br> 陆恒扶着护栏站直，忍痛道：“你说什么？如果要杀我，这一掌可不够。”</br></br> 见她瞪着眼没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来杀他的，陆恒轻声唤道：“群玉？”</br></br> ……</br></br> 群玉抬手摸摸脸，愕然：“你怎么认出我的？”</br></br> 她的化形术天|衣无缝，更不可能泄露什么气息，天底下只有文昌神那个恐怖的老头有可能看穿她，还有东神的神技旭日神光能照出她的真身，陆恒凭什么认出她？</br></br> 群玉甩了甩袖，把刚被她打出去的陆恒又招回面前。陆恒任她摆弄，目光顺着挺拔锋锐的鼻梁垂下，落入她眸中，温声答：</br></br> “我刚才看到你和一群仙使在一起。她们见到我都站起来行礼，只有你坐着。”</br></br> 群玉：“就凭这个？”</br></br> 陆恒笑了笑：“自然不是。更重要的是，你抱着个白瓷盘在吃干果。你容貌虽变了，吃东西的神态动作却与从前别无二致，我怎会认不得？”</br></br> “你……”</br></br> 群玉心道，化成人形可真不好，她当龙的时候，就是黑漆漆的一团，哪有什么神态动作？</br></br> 不过，一般人估计也认不出来，就陆恒这个神经病，整天在她吃饭的时候一瞬不瞬盯着她看，才会被他牢记了她的习惯。</br></br> 群玉没忍住翘了下唇角，变回原本的模样，抬起幽黑的眸子打量他：</br></br> “你变了好多。”</br></br> “是吗。”</br></br> 陆恒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肉身变为神体，与从前天差地别了。</br></br> 群玉仰着头，丈量他身高拔高了几寸，目光落下来一些，划过他冰刃雕琢似的英冷眉眼，虽然他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很温和，群玉仍然觉得，他和从前那个陆恒不一样了。</br></br> 神力改造他的身躯，神性改造他的灵魂，都说神性悲悯，可群玉却觉得神是天上地下最凉薄无趣的生灵，她可不希望陆恒的灵魂被神性“侵蚀”干净了。</br></br> “听说你在皓天泽泡了七天？”群玉主动伸手，扯了扯他衣袖，“那里是不是很冷？”</br></br> “习惯了。”陆恒淡然道，“你忘了吗？我离开凌霜岭之前，在潥清池泡了七年，皓天泽好歹能修补我的神魂，我在潥清池可是什么都没捞到。”</br></br> 群玉恍惚点头，指尖顺着丝滑的神袍袖口，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微微眯起眼：</br></br> “天界到处都是关于你的流言，说你区区凡人，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把他们嫉妒死了。”</br></br> 很恰当的比喻，可不就是变凤凰了。</br></br> 陆恒忍俊不禁，又听群玉问他，当上神的感觉如何？</br></br> “还行。”他神色很淡，就像回答今天天气还行。</br></br> 顿了顿，他忽然反手握住群玉揪着他衣袖的手，她手纤细柔软，瞧着白生生的，温度却很高，握在掌心像个软软的火炉，叫人爱不释手。</br></br> 陆恒看着她乌黑的眼睛，缓缓道：“成了神，便拥有了漫长的生命，我卖身也就更有分量。仅此一点好处，我已满足。”</br></br> 从此以后，他在她的生命里，不再是沧海一粟，可以陪她很久很久。</br></br> 群玉心尖一跳，呼吸有些失序。</br></br> 她若只是十六岁的许群玉，一定已经高兴得扑上去了。</br></br> “你有没有想过。”群玉素来心黑，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神，我是魔，我可不会为了你安分守己，你以后又该如何自处？”</br></br> 陆恒答得很干脆：“不知道，再说罢。”</br></br> 群玉：？</br></br> 不等她再次发难，左肩忽地一沉，陆恒竟突然弯下腰，脑袋低下来，额头抵上了她的肩。</br></br> 他微凉的长发刮过群玉脸颊，群玉双颊飞红，呼吸更乱了：“你干嘛呀！”</br></br> “我好累……”陆恒低低吐出三字，不仅靠到她肩上，修长双臂亦揽住她腰身，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全身的力量都倚了上去。</br></br> 群玉本该承受得住，再来一百个这么重的男人她也能单手拎起来，可她腰窝莫名软得厉害，整个人聚不住力似的歪歪扭扭跌了一步，后腿支地，这才将将稳住身形。</br></br> 陆恒全身冷得厉害，像一座高大英俊的冰雕。群玉知道他是极寒之体，这个体温很正常，可她莫名觉得他不太舒服，全身上下每一寸筋脉每一寸骨骼好似都在承受着超出他极限的力量，不仅身体，心理亦是如此，从内到外都已筋疲力尽。</br></br> 群玉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垂在身后的长发。</br></br> 凉凉的，蓬松的，像天上一朵积满了雪的云。</br></br> “咳咳。”</br></br> 她清了清嗓，故作随意道，“有我给你撑腰，什么都不算事儿。”</br></br> “嗯？”陆恒从喉间闷出一个单音节。</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