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黑衣人中有人一摆手，“与这无知妇孺废什么话，上。”</br></br> “舞辰阳？”</br></br> 远在门外的秦昶一眼认出那人身形，面色一变，抬手制止章旷等人，不进反退，拉着虞莜走开几步，口中沉吟：</br></br> “这种场合，竟劳烦他亲自出面……”</br></br>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自外而入，明明先前疾奔已是气喘吁吁，举止却依旧镇定泰然，朗声道：“不知舞大人大驾光临，祈某有失远迎。”</br></br> 舞辰阳回过身，目光有意无意越过祈岚肩头，投向门外的太子，意态轻蔑，“祈岚，我还以为你为大好前程，要置家小而不顾呢。”</br></br> “哪里，舞大人言重了。”祈岚客气回应，似乎挟持他家小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br></br> “祈某先前在后院发现了些东西，一时存疑，赶着回了趟部里，眼下既然您这位货主亲自登门，正好核实一番。”</br></br> 舞辰阳面色几变，继而阴恻恻冷笑，“可惜……太迟了。”</br></br> 祈老太身后的房门被撞开，黑衣人一拥而上，数声惊呼传来，祈招娣背后负着小女儿，慌乱中把安燕容向外推搡，“你快走……快走呀。”</br></br> 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菜油气息，祈招娣攥着火折的手抖个不停，阿母交待，若贼人闯进来就放火烧屋，哪怕是死，也不能成为阿岚的拖累。</br></br> 可安家小姐不该跟着她们死在这里，阿母在外拖延时间，祈招娣想叫安燕容从窗子逃出去，但外面到处都是黑衣人，根本无处可逃。</br></br> 这时，祈姐夫从屋后跌跌撞撞奔来，衣服湿嗒嗒向下滴淌油水，脸上手上黑一道红一道，口中大喊：“娘、招娣……别点火，千万别点火啊，青儿……青儿你在哪里？”</br></br> 祈岚此时奔至近前，搀扶住被推倒在地的母亲，院里乱成一锅粥，而守在外面的玄天卫，却依旧无一人进入。</br></br> 舞辰阳站在院子里，霍然转身，太子已经到来，却迟迟不肯露面，他心急如焚，朝外大喊：“南朝妖妃把持朝政，太子你受她蛊惑蒙蔽，任用南人奸佞，我大齐必会亡于你手！”</br></br> 这般相激，秦昶丝毫不为所动，早在祈岚回来的时候，他便已在问窦义城，“你进过库房？可见到里面的东西？”</br></br> “没、没有……”</br></br> 秦昶神色间没了先前的从容，眉宇冷肃如霜，沉声追问：“气味呢？可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br></br> 窦义城见他如此，心下莫名骇然，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迟疑道：“有点像……硝石，跟过年放得焰火差不多……”</br></br> “那就没错了……”秦昶沉沉吐出一口气。</br></br> 虞莜在旁看他分派人手行动，先前升起的惶然，在他按步就班的安排中，逐渐平复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掌心。</br></br> 秦昶吩咐完章旷，这才回头看向她，抬手在她紧蹙的眉间抚了抚，语气放缓宽慰道：“别怕，有我在呢。”</br></br> 就是因为有他在。</br></br> 舞辰阳今夜布下这一局，看似挟持祈家老小威胁祈岚，后院放了不大不小的火，吸引太子亲自前来查看，甚至不惜以身作饵，就为请君入瓮。</br></br> 被当作货物运进祈家后院的，是兵部前几日失窃的一批武备，军械司上个月才研制出的大杀器——震星雷。</br></br> 偏巧碰上宁死不屈的祈老太，身后的正屋淋满菜油，舞辰阳拖到现在不敢冒进，等得就是秦昶率兵进入，将他一炮轰上天。</br></br> 难怪先前被逐回藩地的汝南王，近几日悄然潜返洛阳，想必也是与舞辰阳串通好，待到秦昶一死，秦旸这个旁系便可顺理成章登上储位，舞家扶佐有功，又可重返朝堂大权在握。</br></br> 没了一个祈岚，还有千千万万个可以成为计相的人选，惟有除掉秦昶，北齐上下才无人能与舞氏做对。</br></br> 北齐穷，从前受盐铁司把持财政，舞辰阳的手稍微松一点，枢密院和辽远都督府的日子便好过些。</br></br> 到底舞氏两代外戚，与各大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轻易不会有人想跟财神爷过不去。</br></br> 然而秦昶凭借太子妃的人脉，以及南康带来的大笔嫁妆，如今已有与舞氏叫板的底气，进而起了过河拆桥的打算。</br></br> 但舞辰阳终是忽略了一点，北齐军武为先，别的都可容忍，却绝不允许有人盗取国之利器，更湟论以此威胁储君安危。</br></br> 藏在祈家后院的三箱震星雷若被引爆，其威力之猛烈，整个清和坊势必化作废墟，洛阳城也将震颤战栗。</br></br> 对付外族的武器一旦炮口向内，对北齐来说，无异于自掘坟墓。</br></br> 今夜祈岚先是察觉家附近有人行迹鬼祟，这才起意去后院库房查看，他到底是文臣，对震星雷的认知仅限于文书案牍，疑心有人将兵部失窃的赃物藏在他家，便取了一截药捻引线赶去户部查实。</br></br> 得知是震星雷，值守官员立刻上报枢密院，闻翰惊出一身冷汗，一面命工部火速赶往救援，他自己则颤巍巍爬上飞鸿阁顶，心如死灰，等待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到来。</br></br> 今夜城中有潜火队引水防火，但震星雷一旦烧着，无法用水熄灭。</br></br> 章旷带着一队人，把后园祈老太种的菜地掘了个底儿朝天，一时寻不到担土的家什，众人便用衣服兜住。</br></br> 另一队玄天卫已与分布在库房附近的黑衣人交上手，舞家派出的乃是死卫，双方激烈交锋，赶在火势堪堪烧至库房门口，章旷等人总算用土把那三口装满火药的箱子埋住。</br></br> 闻翰等待的巨响最终并未到来，反倒是舞家，自广义帝创立大齐始，便横行宫闱朝堂的一方巨头，毁灭的丧钟终于敲响。</br></br> 七夕夜万民欢腾，浑然不知一场灾祸泯于未然，秦昶还来得及带虞莜赶回去点燃香桥。</br></br> 袅袅清烟在线香间弥漫，五色花炸出星星点点的细碎火光，映在围观民众洋溢欢笑的脸上。</br></br> 虞莜拿出个荷包，递到秦昶面前。</br></br> “给我的？”秦昶眼中闪过惊喜，金红丝线绣成的一对鸳鸯意态灵动，宛如活物，恩恩爱爱交颈而卧。</br></br> 他从怀里摸出今早吃出来的红翡石，一共六枚，郑而重之一一纳入荷包。</br></br> 在金陵，女儿节这天收到红色宝石，是表明心迹的一种方式，十年来，他到今日总算收到回礼。</br></br> “原来嬿嬿……”秦昶低下头，鼻尖轻蹭她耳畔，“深爱着我！”</br></br> 被他这般直白说出来，虞莜羞得双颊泛红，不自在地偏过头去。</br></br> “嬿嬿对我这么好……”</br></br> 打铁须趁热，秦昶带点遗憾的口吻，在她耳边咕哝，“我都舍不得丢下你去出征，这可如何是好？”</br></br> 嗯？话风转得过于诡异。</br></br> 虞莜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指，抵住他额角把人推离开来，杏眸满含警惕盯着他。</br></br> “下月我就得去长城了，怕是要过年才能回来，不然你……”</br></br> “你别说。”话未说完，虞莜意态坚决地打断他，“我才不会跟你去！”</br></br> “嬿嬿好狠心……”</br></br> “你刚才又不是没听见，舞辰阳都说我是妖妃了，我才不担这惑主的罪名，你休想……”</br></br> 两只手攥住他前襟，虞莜拽着他低下头来，踮起脚尖凑上去，堵住他的嘴。</br></br> 作者有话说：</br></br> 元宵节快乐呀小天使们~感谢在2023-02-04 15:15:12~2023-02-05 10:5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br></br>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ggle 1个；</br></br>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br></br> 第55章 五十五</br></br> “你要说什么，不如直接点儿……”</br></br> 舞氏的倒台似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甚至未曾引起太大的风波，因为朝堂上下，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都凝结在今秋的辽远战事上。</br></br> 每年下半年，北齐与诸奚都要在长城上进行一番殊死较量。</br></br> 原本今年财政大有好转, 枢密院及辽远都督府皆认定，今次可一鼓作气重创诸奚人, 将这支凶残嗜血的外族驱逐到千里之外的大漠深处，再无复起之力。</br></br> 然而近来却收到情报，诸奚今年召集十八家大小部落, 大张旗鼓蓄势待发, 亦是信心满满, 要一举攻破长城, 杀入中原腹地。</br></br> 诸多情报中的蛛丝马迹表明，在背后资助诸奚人扩张兵马、充实武备的, 或许有南康的手笔。</br></br> 自七夕那夜后, 虞莜近几日尽量避着秦昶, 她不想跟去打仗, 纯粹只是不乐意吃苦受累，对于某些人传她惑乱朝纲，身正不怕影子歪, 她是不在意的。</br></br> 至于南康与诸奚的勾结, 这事在秦昶那里早就是板上钉钉, 根本无须她多作解释。</br></br> 虞莜不愿去辽远, 却不代表她对这场战事不关心, 那夜, 她便察觉到其中有处蹊跷。</br></br> 诸奚人作战多用骑兵, 对付关下的游勇散骑，火炮威力必将大打折扣，何以军械司研制出这批震星雷，受到朝廷诸般重视。</br></br> 她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命姜皓出去打探了抠抠峮5249零819贰，天天更新几日方知，这批火炮将用在辽远以北的密坨河上游，炮轰炸开堤坝，引水倒灌奚山隙口。</br></br> 那里是诸奚最肥沃的一片谷地，居住着数万以游牧为生的部族。</br></br> 她不懂兵法，也难以理解战争的残酷，过去三十年，北齐始终固守长城，借天堑阻挡外敌，在战场上对待外族骑兵从不手软姑息。</br></br> 如今却不惜深入敌后，去对付草原上手无寸铁的牧民，她能想到的便是，今年的战事已关乎到北齐的生死存亡。</br></br> 许是她的重生带来了变化，前世在她执政下的南康，从未给诸奚人传递过一针一线的资助，这才造就了北齐与诸奚，在某种程度上的相对平衡。</br></br> 而今，无人掣肘之下的杜启茂，甚至她的皇兄，又会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推动作用？</br></br> 想到这些，虞莜的心思有些动摇，到底要不要随了阿昶的意，跟着他去遭一回罪呢？</br></br> 含章殿上下这几日大多都知晓了，太子有意携太子妃一同出征，姜皓等乌衣卫们暗地里颇有跃跃欲试，尤其是丰甯，甚至不惜替秦昶做说客，游说虞莜去辽远一开眼界。</br></br> 打生打死的事儿，有什么眼界好开的？极力表示反对的，主要是虞莜身边一干侍女。</br></br> 就连一向对太子关怀备至的梅染，这次也明确表露不满。</br></br> “听说北边八月末就冷起来了，风沙刮起来人都睁不开眼，十月不到就该下雪了，那雪深的直没膝盖，辽远说是有座都督府，实际早就充当军营用了，屋子都是石头砌成的，连地龙都没有，公主你可千万不能去啊，那地儿不是人待的。”</br></br> 说得虞莜动摇的心思，再次定若顽石，跟梅姑姑保证，“不去，打死都不去。”</br></br> 秦昶近来忙得夜里三更过才回，虞莜早早睡下，第二日醒来时他已走了，也没个打照面的机会。</br></br> 这日午后好容易寻着个空闲，秦昶一进含章殿，梅染见他如临大敌，笑容僵在嘴角，“太子爷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br></br> “姑姑放心，我不叫她跟我去打仗了，你们别跟防贼似的防我吧。”</br></br> 秦昶尴尬地向里望了一眼，“嬿嬿呢？”</br></br> 梅染对这位爷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瞧着好说话，实际性子执拗着呢，定下的主意只有他说服别人，很难听进去劝。</br></br> 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梅染打了个哈哈，仍是把人往外推，“殿下没在屋里。”</br></br> “还没回来？”秦昶诧异，知道虞莜上午去探望母妃，应该早回来了的。</br></br> 梅染见他对公主的行踪了如指掌，又无声叹了回气，“娘娘说怕殿下吃不惯素斋，没留饭，殿下早回来了……”</br></br> 她原想着那位当婆母的，一向对公主疼爱有加，定不会赞成儿子带着娇滴滴的儿媳妇出去打仗，谁知安贵妃听后倒笑得开怀，还说：</br></br> 当年陛下征伐冀州那一战，本宫也想去的，他偏死活不答应，还是阿昶会疼媳妇。</br></br> 听听这都叫什么话？怎么着疼媳妇就合该带着人打生打死呗？</br></br> 梅染回来气得肋骨疼，刚歇了阵才好些，这会儿又觉胸口憋闷起来，朝东侧殿一挑下巴，“殿下在书房打棋谱，说了不叫人在旁伺候，想一个人清净清净。”</br></br> 话说到这份儿上，太子爷跟没听懂似的，应了个哦，转身就奔那边去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