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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之所以收下谢玹,是因为他卜了一卦,卦象说这孩子与他有师徒缘。
  他还说,当年捡走魏学益,也是因为算出他们有缘。
  说着说着,国师起了占卜的兴致,让魏学益叫来谢玹,为他们起卦。
  国师先给魏学益算了一卦。
  他看完卦象,笑眯眯道:“你这孩子,福泽深厚,幼年虽有劫数,但命中有贵人相助,平稳度过劫难,逢凶化吉,日后达官显赫,有昼锦之荣。”
  他不住颔首,爽朗的笑出声:“不错,不错,你命中的这个贵人,怕不是为师我罢?”
  魏学益喜滋滋的咧开嘴笑。
  国师说完后,又给谢玹起卦。
  “天姿灵秀……处尊居显……虽幼年坎坷,此后君临天下,必有大作为……”
  正解读着卦辞,他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严肃,手指眼花缭乱的掐算起来。
  “命宫偏曜、化曜、杂曜尽多凶星,会聚四煞劫空,而无吉星加会……与父母亲缘浅薄,日后有一死生劫数,是为……情劫。”
  这一声落下后,周遭一片死寂。
  谢玹跪坐在国师面前的蒲团上,腰杆端直,神情淡漠,似是对自己的命数并不关心。
  国师定定的看着他,神情复杂,面色沉重。
  魏学益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神情。
  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中,他小心翼翼的发问:“师父……怎么了?”
  国师看向他,神情稍微缓和了些,轻叹一声:“没什么事。”
  他寻了个由头支开谢玹,只留魏学益在身侧,心事重重的对他道:“为师算出,你师弟命格虽贵不可言,然而命运多舛,日后或会为情所困,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心念,惹来性命之忧。”
  “……届时为师未必会在人世,须得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加注意,提醒他莫要囿于情爱……”
  一语成谶。
  国师的确是魏学益命里,令他逢凶化吉的贵人。
  谢玹六岁那年,奸臣与匈奴勾结,整座皇城被屠戮,国师为了保全年幼的魏学益,被贼人逼着自尽。
  这位神机妙算的圣贤,唯独没有算准自己的命数,壮志未酬,溘然离世。
  叛军压城之际,彼时谢玹正在宫中,生死未卜。
  后来,魏学益收到宫人密信,集结国师旧部,铤而走险,自皇城外的尸山血海中,将藏在其中的谢玹挖出。
  再后来,他们辗转同谢氏结盟,谢奕选择保太子瑄,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尸身献出。
  其后谢玹隐姓埋名,失去太子身份,成了谢氏中人。
  谢奕因为献上假太子的尸身,得以保全谢氏全族。谢氏一族迅速起势。
  怕有心之人查出端倪,对谢玹的身份起疑心,谢奕寻来方士,给他套了个国师转世的身份,常常送他去道观佛寺修养,长达数年深居简出,及至稍大一些,容貌较幼年有了变化,方允他于朝中露面。
  自小受道义佛法的浸润,又有谢氏洁身自好家规的训诫,谢玹向来活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半点儿不沾男女之情。
  魏学益一度侥幸的以为,谢玹命中的情劫已经过去了。
  他那样冷淡漠然的人,怎么会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女子乱了心念呢?
  若不是后面,谢玹去丹阳平乱时遇见容娡,魏学益都险些要忘记师父的叮嘱了。
  谢玹虽然无意逐鹿夺权,可当权的国君昏庸残暴,若无意外啊,他本该按照国师旧部的规划,将朝中大权尽数掌握,伺机复位登基。
  可偏偏,他就是遇见容娡了。
  可偏偏,他就是爱上容娡了。
  他爱她爱的入骨,甚至不惜置自己于万分凶险的境地,用性命护着容娡。
  命中的劫数,兜兜转转,终究是没有躲过。
  ……
  这些皆是后话了。
  ——
  魏学益最后一句落下,容娡脑中纷乱,只觉耳畔嗡鸣不已,良久不能回神。
  短短一刻的叙事,她却听的心神俱颤,仿佛亲身经历了谢玹的前半生。
  往事历历在目。
  “娘子……”白芷有些担心的唤了声容娡。
  容娡仿若无知无觉,死死地攥着弩|弓,用力到指尖泛白,掌心被弓弦割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向带着笑意的妍丽面庞,此刻笑意一扫而空,面色彻底冷沉下去,不知是气得还是心疼的,眼眶泛红,神情宛若淬冰。
  魏学益觑见她的脸色,背后忽然一阵战栗。
  他搓着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吓我一跳!你这神情,简直同谢云玠生气时一模一样,难怪你们二人是一对呢……”
  白芷是国师旧部的后裔,年幼时亲历过血河之役,在一旁也听得双目通红。
  然而一听魏学益的这句嘀咕,她有些不乐意了,冲他囔囔道:“什么叫‘难怪你们二人是一对’?你是不是还想着拆散娘子和君上?你……你不会得逞的,他们天生就合该是一对!合该在一起!”
  被误解了意思,魏学益不禁拧眉看向她,也不出言解释,只颇为无奈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娡被他们两人的争吵唤回思绪。
  她敛了敛心神,掀起眼帘,幽幽的看向魏学益。
  魏学益被她看的心口一跳,犹如被她的目光点了哑穴,瞬间噤声。
  他眼神飘忽,不敢同她对视,过了好一阵,才叹息一声,颇为艰难道:“所以……容娘子应该明白,我缘何频频阻挠你们二人了罢……”
  容娡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道:“因为我不单是个祸水,还是个乱了谢玹心念的祸水,刚好应验了国师卜算出的命数。”
  魏学益叹息着点头,满面愁容:“确是如此。云玠未遇见你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仿佛天生便合该是从容不迫、镇定沉稳的,哪怕是在他尚且年幼,我带人从尸山血海中将他挖出时,他满身是血……
  他顿了顿,回忆一瞬,有些不可思议的感慨道,“满身是血,面色惨白,眼中却不见惊惧与慌乱,反而淡漠的安慰我,莫要惊慌。”
  “直到遇到你。他便渐渐变得……不大像他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岁暖寒会那回……”
  说到暖寒会,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心虚的扫了容娡一眼,见她神色无恙,才继续道:“贺兰铭趁着走水,误将你掳走。云玠知道你不见后,怒不可遏,同我翻脸。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失态成那个样子。”
  “那时我便笃定,你就是师父占卜出来的,那个会让他谢云玠困于情爱之中的人。”
  “……如今看来,果然灵验了。”
  容娡沉默的听他说完,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略一思忖,她斟酌着道:“魏郎君,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既是情劫本身,也是谢玹度过情劫的人?”
  魏学益瞳仁一缩,忽地怔在原地,哑然失声。
  容娡心里有些难受,勉强压下浮动的心绪,接着轻缓而坚定道。
  “国师的确神机妙算。”
  “我与他的缘分……本就是命中注定。”
  第110章鱼与荔枝
  番外(六)鱼与荔枝
  夜色渐深,风声窸窣。
  容娡口中,那位与她命中注定的君上谢玹,此时正在百里外的西山上。
  此地的山匪虽然穷凶极恶,但尚未成气候,一听有官兵前来剿匪,当即慌了神,乱成一窝粥。
  谢玹带领数百精兵上山,没费多少功夫,当晚便端平了山寨。
  匪首归顺后,李复举与韦叔侃各自领命,一个前去安抚受惊的百姓,另一个带人去收押作恶的匪徒。
  火把燃起的光芒,照彻山寨,一时亮如白昼。
  众人听从吩咐,各司其事之际,谢玹独自登上山寨中的瞭望台。
  高台上的夜风格外大些,谢玹身上霜色的衣袂被风鼓的猎猎作响,流云般弥漫在夜色里,宛若展翅的鹤羽。
  夜幕之上,繁星明灭。
  谢玹遥遥看向远方的城池,目光隽长。
  不知想到什么,他一双清湛的眼眸,晕开一点儿轻微的笑意,眼底倒映着漫天星月,似融入万千光芒,粲然明亮。
  月辉如霜,幽幽洒落,仿佛为他清峻的眉眼镀上一层银霜,使得他浑身摇漾着温润、乃至称得上是圣洁的光泽,遍体不沾凡尘。
  独自立于此,宛若九天神祇临世。
  月影偏移,渐至中天。
  不知过了多久,后半夜,喧闹的山寨渐渐归于寂静。
  李复举与韦叔侃前来寻谢玹复命:“山中诸事皆已依照君上吩咐处置妥当,君上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无安排,我等即刻便可动身启程,折返城中。”
  谢玹轻轻颔首应下,听到此处,忽然微掀眼帘,目光逡巡半圈,看向他们身后的静昙。
  “静昙。”
  静昙正躲在火把的阴影下打哈欠,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唤,当即一个激灵,困意全无:“属下在。”
  谢玹不徐不疾道:“孤来时命你带的渔具,你可带上了?”
  韦叔侃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及渔具,疑惑的看向他,又看向李复举。
  李复举眸光微闪,却似想到什么。
  静昙答道:“带上了。”
  谢玹颔首,转而对李复举与韦叔侃道:“在此休憩半宿,天亮后启程。”
  他二人应下,一一吩咐下去。
  谢玹自然不会就地住在山寨中,好在他早有所料,来时乘的是马车,便折返回马车里,将就着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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