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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第46章</h1>
    
    ……
    除夕夜,将近子时。
    书房内烛灯燃得正旺,辟啪地落着蜡油发出轻微的声响。
    “怎么二嫂嫂那边还没有来消息呢?”林杳一遍翻著书卷候新年,一边对着一旁习字的百里昀问道。
    “定是不会那般容易。”百里昀低着头看着白纸黑字道,“那人定会被藏得很好。”
    林杳望向他:“那范畴呢?他年后问斩,你现在把他藏在哪里了?”
    百里昀偏过头,看着她极轻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让萧本为他改了户籍名姓,送他归乡了,至于年后问斩的是另外一个死囚犯。”
    “和萧推官一同查案了几个月,那倒是越发没有先前正经了。”林杳笑着说。
    “何出此言呐?”百里昀望着她的眼眸,“如何不正经?”
    “就是没有那么冷冰冰的了。”林杳也回望着他,“更鲜活了。”
    百里昀低着头摇了摇,回头继续拿了张新竹纸。
    林杳见他这般,不禁好奇,也从书架旁行至他身旁坐下,揶揄道:“莫不是在写我坏话吧?”
    “我哪儿敢?”百里昀提笔蘸墨,声音温润,和往常很不相同,随着话语的起落,笔锋开始在竹纸上游走。
    墨汁在竹纸上晕染开来。
    “岁晚瑞雪初停,竹影入牖相迎。”
    “檐下悬福铃,守岁祈康宁。”
    “且行,且行,春信已至荒岭。”
    林杳微微俯身,低下眼轻轻将他笔下所写读了出来,声音悦耳,恰似清泉石上流。
    读完最后一个字,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抬眸。
    于是百里昀又跌入了那双清澈又灵动的眼眸里。
    “原来是写诗啊。”林杳笑说,“不愧是进士及第之人,言辞典雅,意韵绚烂……”
    她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百里昀的眼神逐渐涣散,像是失神了一般。
    “我刚才夸你呢。”林杳凑近了他,好奇地问他,“你在听吗?”
    百里昀却是立马将手掌横着,遮在了林杳眼睛的前方。
    林杳眼前之景霎时消失,她正要拨去他的手掌,却听到手掌的主人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等会儿。”
    林杳正要追问,忽闻钟声响起,面传来一阵“咻咻”之声,紧接着“彭”的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中。
    百里昀和林杳皆是一怔,旋即一同转身,透过雕花的窗棂向外望去,只见黑暗被驱散,五彩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曙光,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继而似繁星般坠落。
    林杳跑到窗棂旁跳脚张望,璀璨的烟火在墙上落下各种错落的光影。
    大街小巷,万家灯火。
    一豆一豆的烛火于纸牖之后幽幽而燃,昏黄光晕晕散开来。
    庐舍之中,烛光照彻阖家颜面,家人围坐于粗朴木几之前,虽只是薄酒淡肴,然其情洽洽。
    狭巷之内,数盏灯笼于微风之中轻晃,散出柔煦之光。
    高门大户宅第间,灯烛荧荧,烛光自雕花门窗隙间透出,隐然可窥见室内笑语欢声,僮仆往来奔走,为新年家宴碌碌无休。
    遥远的元安九松寺内,佛灯长燃,值新年之夕,沙弥皆为苍生祈愿。
    万家灯火,是老者盼归远游之人的瞩望,也是幼童对新年的懵懂之期。
    百里昀起身仰头望着那绚烂的烟花也不禁生出了对未来的期盼,他垂下眼看向窗畔女郎的背影,就像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在白茫茫一片中,他看到了向上生长的蒲草。
    探州大街上众人都驻足仰头看向烟花,唯有一人驾马逆行。
    那人一路行至州衙,而后拿出令牌朝侍卫亮了出来。
    是时,雁门关防城墙之上,百里澈居高临下地站立着。
    第42章
    “二嫂危矣,速来。”
    永晏十一年正月初一的这场雪, 落得天地白茫茫的,上下一白,真是干净。
    林杳接到传信, 快马加鞭赶到雁门关的时候, 远远的就看到了百里昀立在了城门下。
    雪已住,风未定。
    她勒住缰绳, 仰头望去, 冰天雪地之间,雁门关被将士围住,仿若与世隔绝的孤屿,大梁军旗于冽风之中猎猎作响。
    林杳跨下了马, 却踉跄了几步,在百里昀赶到她身旁来之前先行用力稳住了身形。
    “二嫂嫂呢?”林杳胡乱抓住百里昀的胳膊,急切的问道,“她怎么了?她在哪?”
    昨日除夕夜,颜禾拿着百里澈的令牌一路进了州衙,急急忙忙就把在看烟花的百里昀请到了外面,只是低声言语了片刻, 二人就驾着马飞奔离开了。
    今日一大早,林杳就收到了百里昀从雁门关递来的书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
    “二嫂危矣, 速来。”
    百里昀望向她的眼睛慌乱地扑闪了几下, 反手拉住了她的手, 轻声道:“你同我来。”
    “你是不是在诓我呢?”林杳见他不言语, 突然心底生出了一些荒诞的希冀,“二嫂嫂没事?是吧?”
    说话间, 他已牵着她进了军帐。
    周遭一下子温暖了起来,炭火燃烧, 毕波作响。
    只是这军帐内太过于安静,林杳有些怀疑地朝四周望了望,越过百里昀的身形,看见了坐在床榻旁的百里澈,目光右移,她看到了躺在旁边的颜娩。
    “二哥。”百里昀先是朝百里澈行了一礼,才言,“阿杳来了。”
    一直呆坐在床榻旁看着颜娩的百里澈这才如梦初醒,无神的双眼恍惚了一瞬间才缓缓向他们二人看去。
    他身裹银甲,猩红的披风都未摘下,像是就在这里静坐了许久许久一般。
    “觅安……”百里澈又将视线移到了床榻上躺着的颜娩身上,声音很轻很轻,“中了西逻人的冷箭……”
    林杳一直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还在腹诽百里昀怎将二嫂嫂这伤势说得这般严重,就听到百里澈继续道:“箭上有毒……”
    “可有解药?”林杳舒展下去的眉头骤然蹙起,连忙问道,“并非致命伤吧?”
    “有解药。”百里澈眼眸低垂,“只是……军中随行的医官说,此毒易解,但觅安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这两种毒单独都好解,但混在了一块儿……”他顿了很久,最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药石无医。”
    林杳听完一怔,她低头望了望安静地躺在床榻间的颜娩,她面容祥和,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大大小小近十处的伤痕。
    “还有一种毒?”林杳感觉声音空远得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一般
    “我思来想去了许久。”百里昀望向了百里澈,“怕是只能是那次的箭伤了。”
    “那次……”林杳喃喃自语。
    她记起来了,那次二嫂嫂来州衙,脸上带着箭伤。
    出军帐的时候,外面又不知从何时起飘起了絮雪。
    “二嫂嫂……”林杳呼出了一口气,才敢继续问下去,“还剩多久?”
    “医官说……”他对上了她的眼眸,“就这两日了。”
    林杳的心脏猛的一缩,她急切地问道:“是否是这里的医官不行?倘若我们,倘若我们去元安请医官呢?”
    百里昀摇了摇头:“陛下对于军中随行医官向来最为看中,若是军中医官看不好,这天下恐怕也不会再有人能医治了。”
    这种感觉真难受,没有办法去形容。
    此时此刻,她在倒数着二嫂嫂的生命。
    与她幼时失去自己的爹娘不同的,不是戛然而止的,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有缓冲的。
    但是这缓冲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压抑着,而是沉重。
    是不能在此时此刻为她大哭一场的,是要强颜欢笑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为她准备丧礼,也会有人为她写着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悼词。
    百里昀心里也特别不好受,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大梁人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只能谈生不能论死,从来都是对死亡讳莫若深,从未有夫子会教导学子在面对生离死别时该怀着怎样的情绪。
    今日过去了,明日过去了,好几日过去了,好几月过去了,甚至好几年过去了,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变,但有些人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
    当反应过来,就已经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记忆中的模样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林杳缓缓地瘫坐在了一旁的木阶上,周围闹哄哄,白濛濛,她看不真切。
    百里昀立马蹲了下来,同她低声细语道:“地上凉,还是站起来吧。”
    林杳向四周看了看,见北风萧瑟,有不少受伤的士兵被搀扶着,她低头看向面上的那双眼睛:“昨夜禾将军前来寻你,是因为雁门关发生了战事?”
    百里昀低垂的眼眸抬了起来。
    昨日晚间,百里澈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城门之下密密麻麻的西逻军队,声音宏厚地说:“除夕之夜,本该阖家团圆,百里实在不知赫连将军带这么多人来我大梁雁门关所求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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