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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霓裳发现她与裴世瑜被带着似在往议事大堂的方向行去。
  人尚未走到近前, 透过前方两扇大敞着的门,便见堂中亦是结彩悬灯,满目都是金晃晃的光。大堂门外, 摆着两张腰扎彩缎的硕大的牛皮金鼓, 周围羽旄彩灿,仪仗列队。
  附近一片宽敞的演武场上,更是挤满了营中的军士,只见众人个个喜笑颜开,当看到她与裴世瑜现身, 渐渐到了近前, 也不知谁起的头,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起哄之声,将堂前的气氛烘托得倍加热闹。
  她愈发满头雾水,实在不知那位宇文天王的用意何在, 脚步也不由地迟缓了下来。
  身前探来一臂,裴世瑜示意她停步。她立刻停在他的身边,不再前行。
  “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他向着谢隐山发问, 语气有些生硬。
  “小郎君放心!自然是大好事!”
  裴世瑜看一眼前方,眉头微微皱起, 抓起李霓裳的手, 道了声“我们走”,带着她,掉头便欲离去。
  谢隐山赶忙抢上一步, 挡在二人前方。
  “小公子与公主何妨再前行几步, 自然便知分晓。”
  “鬼鬼祟祟!给我走开!”
  裴世瑜显是当真不悦了,声音陡然加大,一把推开谢隐山, 带着李霓裳就走。
  这突发的变故,引来附近那些军士的注意。
  众人纷纷看来,方才的起哄声慢慢停歇了下去,原本热闹的气氛登时随之变冷。
  “公主!”
  就在这时,李霓裳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呼唤自己的熟悉声音。
  这嗓音……
  她倏然停步,转过头,看见一名身着绛裙的女郎盈盈立在附近的一根灯幢之畔。
  上方的一只灯笼映出她含笑的一张面庞。
  竟是她一直记挂的瑟瑟!
  李霓裳惊喜不已,立刻甩开裴世瑜,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欢喜地攥住了她的手。
  “你怎会在此?你的伤怎样了?”
  “我已无事。多谢公主关心。”
  她凝望着李霓裳,含笑应道,看见正用眼神向自己暗下命令的谢隐山,迟疑了下,接道:“公主且随我来,咱们有话细细再说,如何?”
  今夜这天生城内的气氛虽然叫人摸不着头脑,但至多也就令人生出尴尬而已,并无任何危险之感。瑟瑟既也来了,李霓裳有无数的话想问,立刻点头。点完头,想起裴世瑜,转头望他。
  谢隐山立刻道:“公主一路跋涉,想必人也乏了,请她先去休息一下为好。”
  裴世瑜迟疑了下,看一眼瑟瑟,终于不再坚持。
  谢隐山又迅速望向瑟瑟。
  瑟瑟便轻牵住李霓裳的手,领她与随在后的鹤儿来到附近的一间屋中。
  屋内显也经过特意布置,如女子的起居场所,门口还有五六个婢女叉手候立,看见李霓裳到了,纷纷见礼,随即争相挑帘开门迎她入内。
  “你怎来此了?我姑母呢?她怎样了?”一进去,李霓裳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长公主仍在养病,好在已无大碍。”
  她轻轻一顿,“我怕公主过于担忧,故来此先见公主,好叫公主放心。”
  “那你自己呢?先前我托裴家派人回去找过你,你已不在那里,我极是担心,幸好后来得知消息,你人在谢信王那里,他答应将你送还。这些时日,你过的怎样?”
  “我当真一切都好,有劳公主记挂。”她笑着应道。
  初见面的一阵子激动过去之后,李霓裳很快便觉察,瑟瑟似有意回避,不愿详谈她前段时日的经历。不但如此,她今夜来此的理由,似也给得有些牵强。
  李霓裳望一眼屋外的华灯光影,狐疑道:“今夜你当真是自己来的吗?他们如此排场,究竟想做什么?”
  瑟瑟转面看向婢女。众婢立刻捧出一套华服凤冠,望去竟是婚服的样式。
  “这是何意?”李霓裳诧异不已。
  瑟瑟命婢女放下衣冠出去,待屋内只剩她二人并同样一脸疑惑的鹤儿,这才低声道:“天王欲亲自再为公主与裴家二郎举办一回婚礼。”
  鹤儿实在忍不住,惊讶地道:“天王这是何意?我家小郎君与公主不是早已行过婚礼?”
  方才人在外面,当着那信王的面,瑟瑟不敢有所表露。直到此刻,她的眼里才流露出来不解之意。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天王究竟为何如此行事。我亦是被接来此地,要我服侍公主,我方知晓他有此意。”
  比起困惑不已的瑟瑟与鹤儿,李霓裳却忽然有所领悟。当眼前浮现出年初裴家姑母二十年忌的那个夜晚里,那一道独坐在坟茔前的背影,什么都明白了。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了出去。
  长空流云,一轮明月初升,正静静地悬在太华的绝峰之间。笼罩在辉煌灯影里的整座营寨恍若悬浮起来,漂在了灯影与头顶洒落的满天清辉之
  间。
  此一刻,风恬月朗,雾阁云窗,此间犹如一座梦幻的琅嬛洞府,哪里还有半点兵营的肃杀之感?
  那一头,李霓裳跟随瑟瑟走后,裴世瑜迟疑了下,看一眼前方那面敞开的堂门,也不用谢隐山引路了,在周围早已静默下来的注目之中,走了过去。
  他一脚跨入,便见一人立在堂中的一面轩窗之后,似全然没有留意外面的气氛变化,独自仍在赏着窗外的月色与灯影。听到脚步之声,方转过头来。正是天王。
  只见他高冠盛服,腰系金带。满堂华灯映照,他从头到脚皆是簇新,整个人看起来眉舒目展,精神焕发。
  看见裴世瑜如此闯入,他也不见任何意外表情,走了回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才对着匆匆跟入的谢隐山说道:“带他过去更衣!”
  言语里,尽是命令的口吻。
  因方才见她遇到瑟瑟十分欢喜,人也跟着瑟瑟走了,裴世瑜的不悦之情便也消了下去,此刻闯入,只为看一下这天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甚药。谁料他用如此口吻说话,怎还能忍得下去,火气又冒了出来,质问:“你究竟想要作甚?”
  天王看了眼谢隐山。
  谢隐山只得解释起来:“小公子稍安勿躁。天王对小公子与公主无半分恶意。今夜不过是想为你二人重新行大婚之礼罢了。外头也都准备妥当了,只待大礼过后,大家伙沾光,共吃一杯小公子与公主的喜酒!”
  裴世瑜愣住了。
  他与她已过去的那一场大婚,虽仪礼周全,但实话说,裴世瑜每每想起,心中也不是没有遗憾之感。
  若能和她重行一次婚礼,以弥补当日,他固然是一百个愿意。
  然而,要办,也当在兄嫂与裴家族老的主持下举行,怎能在此地,由眼前这个严格来说还是敌对的人来替他操办?
  “你究竟何意?我与公主的事,哪里轮得上你来插手?”
  裴世瑜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自然不会点头。
  这简直太过荒唐!他无法理解。
  这个宇文纵,凭什么觉得他自己有这样的资格?就凭二人曾在西峰顶上喝过一顿酒?
  天王终于亲自开口,神色严肃:“前次你的婚礼乃是阴谋,怎能作数?我与你姑母的关系,你也知晓。我说过,我拿你当子侄看待,此绝非戏言。恰好你二人都在跟前,择日不如撞日,索性由我做主,替你二人将婚事重新办了,有何不可?”
  此人分明满口都在强词夺理,然而,或是裴世瑜自己心中对此也无强烈反对之感,一时竟说不出反驳之言,听完,只觉他热心过头,有些古怪。
  天王此时又抬臂,指向设在大堂中央的一面巨大的屏风。
  “你与公主今夜在此再行婚仪,拜过天地,再拜此间太华神母,请神母见证,护佑你与公主往后余生平安喜乐,顺遂无灾,这又有何不好?”
  裴世瑜抬目望去,隔着半透的屏面,隐隐果见后方设有一座龛台,金碧辉煌的,看不清到底供着何方神明,但见台上已经摆满鲜果香烛,青烟袅袅,想必就是他口里所说的太华神母了。
  此言更是暗合他的心意。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就要点头之时,忽然又想到一事,再次迟疑了起来。
  他是无妨,反正是和她拜堂。但她会不会脸皮过薄,觉得尴尬,不愿如此胡闹行事?
  “怎的,你还不答应?”
  天王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沉吟不语,忍不住面露不快。
  “此事须得再问下她……”
  裴世瑜踌躇了下,说道。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道通报之声:“禀天王!那位瑟瑟姑姑说,公主已梳妆完毕,就等裴郎君去迎了!”
  不待天王发话,谢隐山彻底暗舒出一口气,立刻走了出去,命人鼓乐预备婚礼。
  众人立刻再次活跃了起来,纷纷翘首等待,天生城里很快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与喜庆。
  裴世瑜也不再推脱,利索地换了早为他备好的婚服。二人在天王的一手安排之下,稀里糊涂,又行了一次婚礼,最后照天王的意思,向那座被护在屏风后的神台跪拜,再行大礼。
  裴世瑜是浑然不觉,想着既是太华圣母,拜拜总不会吃亏,自是不敢不敬。
  李霓裳虽也没看到所拜究竟是何方神明,但心中却隐有所想,更是恭恭敬敬,无比虔诚。
  天王立在一旁,看着一双小儿女并肩一同跪拜的身影,目中满是欣慰,更是笑容满面。
  伴着司仪一道洪亮的“礼成”之声,天王赐下的犒赏喜宴也同时开始。
  天生城内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响声久久不绝。
  瑟瑟与鹤儿将李霓裳送入今夜寝屋,见裴世瑜很快到来了,二人识趣地领着众婢立刻一道退了出来。
  鹤儿知瑟瑟腿脚受过伤,怕她吃不消久站,一出来,便叫她自去歇息,说这里今夜由自己领人值守。
  瑟瑟敬她是裴家君侯夫人身边的得力之人,怎敢以自己为大
  ,说她此行路上辛苦,让她先去休息,由自己留。
  正相让不下,忽见鹤儿停了下来,望向自己身后。
  瑟瑟转过头。
  一名仆人走来,传话说,信王寻她有事,叫她出去一下。
  “你去吧,这里有我。”鹤儿忙道。
  瑟瑟一顿,只好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向外慢慢行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院外的道旁, 正是谢隐山,他看去已是等了有些时候。
  瑟瑟略略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垂落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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