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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德永等人见状,激动不已,跪地朝天磕头。
  谢隐山颈侧受的那道剑伤不浅,血流个不停,他也顾不上,见裴世瑜紧闭双唇,挽剑一插回剑鞘,再无别话,转身便要离去,怎放的下心,正待追上再问一声,看见他那坐骑忽然自己跑了过来,往身后奔去。
  龙子早与李霓裳相熟,在众人当中认出了她,见她远远立在对面不来,便自己撒腿,欢快地朝她跑去。
  李霓裳正定定地望着那道突然到来,又立刻转身而去的背影。
  从头到尾,他没有朝她看过一眼。哪怕只是一个瞬间的一眼。
  如此最好不过。
  如此也是她的所愿。
  “上车吧。”
  片刻后,瑟瑟低道,轻轻在耳边劝她。
  李霓裳任她带着自己转身,垂目,却在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一匹朝她奔来的骏马之影。
  是龙子向她跑了过来。
  晨曦映出龙子雄健的奔影,风拂动它颈背之上那一簇随它奔跑而飘飘拂动如流苏般整齐的油亮马鬃,将它衬托得既漂亮,又神气。
  忠诚而单纯的骏马不知过往它曾常常一并驮过的男女主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如一个懵懂顽童,迈开欢腾的步伐,只知朝自己几天未见的喜欢的熟悉身影奔去。
  李霓裳转身就朝龙子奔去。
  然而,未等她奔到龙子面前,便听到一道尖锐的唿哨之声响起。
  声音发自裴世瑜。
  他发哨声,阻止坐骑继续前行的举动。
  李霓裳抬目,看见了他到来后,投向自己的第一道目光。
  他侧身而立,微微转面向她。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他的目光幽远,如来自陌生之人的远远注视,无恨,亦是无爱。
  她止了奔向龙子的脚步,定立不动。
  龙子也停在两个人的中间,不知所措,抬头看一眼李霓裳,又扭颈,望向身后的男主人,不安地在原地踏动前蹄,似在困惑,为何她不来接自己了,他亦不容许它再前行。
  在龙子的空蹄声中,裴世瑜的身影动了一下。
  他走到坐骑的身旁,握住马缰,牵马,带着它掉了头,迈步离去。
  李霓裳望着前方一人一马掉头而去的背影,僵立无法动弹之际,骏马似也敏感地察知到了什么,频频回望。
  李霓裳迈步,又追了几步。
  “多谢你了。”
  她再次停下,隔着几步,对着前方的那道背影,轻声地说。
  她知他根本无需自己这轻飘飘出口的如浮毛般的空虚道谢。
  但她必须说出来。
  不只是因他今日为她一众人解困。
  亦是为了认得他之后,因他而获得过的前所未有的欢喜与希望。
  他慢慢地停了脚步,背对着她,立了片刻,转脸向她。
  李霓裳终于看清他今早的模样。
  他的一张面容疲倦而苍白,双眉墨黑得刺目,眼底如在沁血。
  晨风拂着他额前凌乱的黑发。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落了片刻。
  “不必道谢。就算是对那夜的弥补罢!”
  他的声音嘶哑,语气却极是平淡,一如看着她的冷漠目光。
  “公主原本大可不必那样。”
  “原是我配不上你。”
  他顿了一下,目光从远处崔交等人的身影上掠过。
  “愿公主余生顺遂无虞,所得皆愿。”
  他再不看她第二眼,丢下她,纵身跃上马,驱着龙子便走。
  谢隐山不顾颈伤,方才一直在留意着这边,越看越发不安,总觉出了大事。见状,急忙追上。
  “裴二郎君!你停一下!你去哪里!”
  “去告诉那个姓宇文的!从今往后,再敢踏入河东一步,我裴世瑜手中之剑,必不相饶!”
  裴世瑜头也未回,只厉声喝了一句,纵马疾驰。
  一人一马,彻底消失在了荒野尽头处的一片晨曦影里。
  裴家那二郎去后, 信王果然未再相逼,下令收队,预备离去。
  险情终于得以解除。
  众人纷纷松出一口长气。有的瘫坐在地, 大口喘息, 有的奔去救治受伤的伙伴。
  一片骚动声里,李霓裳独自仍立原地。
  骏马带着他远去了。
  她心中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当真和她断绝。
  从他转头的那一刻起,断得干干净净。
  无须再想。
  既已做出抉择, 舍弃了他, 那便彻底抛开。
  然而,她的脑海里,却无法抑制地一遍遍浮现着他转面向她时的模样。
  那是如何一张剧变的面容。
  她记得分明,天生城的那个黎明之前, 在他起身离开她的时候,也不至于神郁气悴到如此的程度。
  仿佛在他的身上,一夕之间, 他
  全部的曾如烈日般灼灼耀目的少年意气,被彻底斩绝。
  她眺望着视线尽头的那片曙色, 正心绪翻涌, 心神不宁之时,身后传来问话之声。
  她转过头,见是领队来了, 询问是否可以稍作整休。
  死者需掩埋, 包括崔交在内的受伤之人要治疗,至于胡德永等人,昨夜连夜赶路, 又经历如此一番惊魂,此刻都是饥渴交加,疲倦不堪。
  李霓裳环顾四下,颔首。
  车厢狭仄,瑟瑟在车厢后侧一片有所遮挡的树荫下铺上地簟,走来,请李霓裳过去暂作休息。
  李霓裳知多想也是无用了。
  她的关切与对他造成的相害比,是如此虚伪和无力。
  他更不会需要。
  最后望一眼他消失了的方向,她按下纷乱的心绪,默默回到马车旁,先去看了下姑母,见她卧在车厢内,她忠心的老女官在旁服侍着,便照瑟瑟安排,转坐到为她铺的位子之上。
  此行太多颠沛,经历了几番的周折,至此,身边更无多余侍人。她看见瑟瑟为自己取来水壶和吃食,犹不停歇,又差一名小兵打水过来,挽起衣袖,知她还要服侍自己净面洗手,想到她曾受的腿伤,摇头阻止。
  “不用。我自己来。你也去休息。”
  “我不累。车里闷坐一夜,全是汗。公主稍稍擦把面颈,人会舒服些的。”
  瑟瑟笑着说,不肯停手,坚持亲自用清水拧了把巾子,递了上来。
  李霓裳没有接。抬目看了下前方,视线转回到瑟瑟的脸上。
  “谢信王的颈伤应当不轻,血好像止不住。他们或许没有携带伤药。我们这里有。”她微笑着,轻声说道。
  瑟瑟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她慢慢地抬目,看见李霓裳说完话,便拿起湿巾,低头自己擦拭起了面脸。
  片刻后,她起了身,走去,向那领队要来伤药,又唤来方才那打水的小兵,命将伤药送去对面。
  “说是公主所赐。”
  她叮嘱了一声,回来继续伴着李霓裳。
  李霓裳人乏倦无比,打起精神,先为小金蛇补充食物和清水,随后,自己胡乱吃了几口东西,知离动身还要一些时候,便和衣蜷身卧下,闭了眼目。
  瑟瑟从车厢里取下一幅薄盖。
  这时,方才那名送药的小兵跑了过来,在马车旁探头张望,看见瑟瑟,正待喊话,瑟瑟发觉,转头竖指压唇,示意他噤声。她将薄毯轻轻盖在李霓裳的身上后,起身,轻轻走了过去,绕到马车之前,问是何事。
  “那个信王不要!”
  小兵将伤药递了回来。
  瑟瑟一怔,抬目望去。
  对方的大队人马已集合完毕,列队在远处待发。
  那人还坐在一块石上,他的那个部下正往他的伤颈上缠绕布条。
  但应是裴二郎君当时下手颇重,伤口不小,血一时难以止住,仍在渗透而出,染得他半边肩胸皆是斑斑血痕,看去触目惊心。
  仿佛有所察觉,他慢慢转颈,投来两道视线,幽幽望她。
  瑟瑟捏了捏手心中的药瓶,不再犹豫,迈步径直走了过去。
  这趟出来仓促,更没想到会出如此意外,随身准备不周,未携伤药。布条缠绕过紧,无法呼吸,稍松,则渗血压制不住。
  孟贺利试了数次,皆是无法止血。方才公主派人送药过来,信王又拒。
  孟贺利也不敢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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