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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第43章</h1>
    虞望在牢房里百无聊赖,架着一条腿叼着根草望着天花板冥想发呆,想起了文慎五六岁时抱着小兔读书的模样。那时他们还没分床睡,有天晚上趴在床上一起看画本,翻到了一幅稚子抱兔图,文慎盯着画里的兔子不眨眼,他第二天就去东市给他挑了一只。
    文慎可喜欢那只兔子了,走哪儿都抱着,连读书的时候都要把兔子抱在怀里,玉雪般的一个小人儿,抱着毛绒绒的小兔坐在飘窗上借着光读书,虞望当时就觉得可爱极了,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
    文慎非常喜欢那只兔子,却也很有原则,从来不往他们的床上放。可是他每天抱那只兔子抱得太久啦,晚上沐浴后身上也是一股兔子味,他自己闻不到,可每天晚上虞望闻得非常清楚,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虞望都觉得文慎其实是只兔子精,经常摸摸他的发顶和尾椎,问他你的耳朵和尾巴到哪儿去了,可不可以给他摸一下。
    每次他这么问,文慎就会红着脸骂他,晚上不挨着他睡觉了。文慎爱骂他的习惯应该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可骂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虞望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都没有什么新意。
    哟,侯爷,挺悠闲啊,得亏我还担心你在这儿住不惯呢。沈白鸥提着食盒进来,严韫打过招呼了,一路没有人拦他。
    不用调兵遣将,也不用勾心斗角,自然悠闲。虞望瞥他一眼,没坐起来,就是你家锦衣卫把我家阿慎带走了,不然这里简直就是安乐窝,这辈子不出去都行。
    没出息,还是将门独子呢。沈白鸥讥笑他,学学你家阿慎吧,人家这仕途走得,简直順得不能再顺,马上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辈子唯一的污点恐怕就是曾经当过你的男妻。
    呵呵,你想得倒挺美,跟人家在牢房里睡一辈子,可人家自始至终都把你当一块垫脚石,还想人家跟你一起过苦日子,做梦去吧。
    第43章 江南王
    虞望齿间的草茎喀地一声断成两截, 他从角落站起,朝牢门走来,背对着窄窗漏下来的微弱光线, 高大的身影仿佛浸透了牢房里潮湿的霉斑、污血和腐烂的气息。
    你说什么?
    沈白鸥抬眸, 看着眼前曾经意气风发、笑眼迷人的镇北侯。他的囚衣沾上了霉尘,凌乱的黑发间夹杂着草屑, 一双漆黑的鹰目沉沉地凝视着他, 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文慎封江南王了。沈白鸥轻声道,获食邑万户, 掌江南五州二十八县,领司隶校尉,主辖飞虎营七十二部, 军政一体,位极人臣。
    牢獄里死一般的寂靜,虞望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不意外,只是眉心紧拧,若有所思。
    陛下今晨下的旨。沈白鸥继续道,声音平靜得近乎残忍, 现在整个京城都还在为此沸腾, 文府门前车马如龙,贺喜的人怕是连门槛都要踏破了。可谁不知道,他的封地全是从你虞家的辖境划出去的, 飞虎营的兵權也是从你手中抢夺而来的,甚至你手里的兵權还没交出去呢,他们就急着庆功了。
    沈白鸥突然轻笑一声:虞子深,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你堂堂侯门贵胄, 在这里烂着是因为谁?他倒好,非但弃你于不顾,还踩着你的肩背,登上了大夏第一个異姓王的宝座。
    听说他原本只是江南富商家的小儿子,如果不是当年进了虞府当你的伴读,根本就不会有入学国子监的机会,也不会成为周太师的得意门生。你就不覺得奇怪嗎?他跟你无亲无故,为什么会在你父亲葬礼上刻意地讨好你?为什么会为了你留在和故乡隔着千山万水的京城?
    虞望听了沈白鸥的话,覺得不无道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了文慎的存在,好像他天生就該和他一起长大一样,他居然从来没有懷疑过当初那个悄然出现在灵堂中、默默挨着他跪下来的陌生稚子,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好像文慎就該那样陪伴在自己身旁。
    想来也很简单,你虞家树大根深,权倾朝野,现在如此,二十年前亦是如此,他需要借你的荫庇、吸你的精血,所以一直窝在你掌心,装作一只漂亮乖顺的小雀儿。
    虞望沉默良久,久到沈白鸥都快以为他是不是怒火攻心以致一时失语,担心下一瞬他暴起徒手拆了诏獄的牢房,于是稍稍后退了些。
    没想到他伸手,却只是穿过了牢房的铁枨,毫不客气地打开食盒盖子,从食盒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都这时候了,还一脸矫情地挑剔:下回帶点炙鹿肉,帶两坛酒来,这牢里忒无聊,吃的也都是些喂牲口的,没有阿慎在懷里下饭,我都不稀得吃。
    沈白鸥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气得破口大骂:虞子深,你是不是有病?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嗎?你是傻子嗎?你是聋子吗?你虞家都快被文慎给毁了,你还搁这儿阿慎阿慎的,还有心情吃包子,你这个败家子,娶了个败家媳妇,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是不是?我要是你爹我第一个揍死你!
    少急着给人当爹,少急着下定论,我比你清楚阿慎的为人。虞望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实在是饿狠了,两口吞下一个包子,吃到后面再慢条斯理地咀嚼,我知道你为我好,但刚刚那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了。往事如何,阿慎来到我身边的初衷如何,我不在乎,如果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为他所用,那也是我和他之间既定的缘分。
    你没救了。沈白鸥喃喃道。
    正好你来了,帮我跟他捎个信,就说这几天不必来看我,他腿脚不好,诏狱地道曲折,容易伤了筋骨。让他这段时间先好好养伤,不要自己换纱棉,有不舒服一定要请郎中这样,你再帮我去一趟虞府
    侯爷,你这样痴心一片,又是何苦。沈白鸥听不下去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不会来看你的,你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他不再需要你了他身边有的是人去关心他,恭维他,侯爷,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虞望叹了声:白鸥,我跟你说句实话,他这辈子就不会有不需要我的时候。他从小就跟了我,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他,他这个人有点儿呆,有点儿笨,永遠照顾不好自己,要是不看着点儿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跛脚。你不帮我,我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出去,就是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了,你家錦衣卫可能交不了差。
    沈白鸥:
    算了,他尽力了,好话劝不回该死的鬼。
    尊重,祝福。
    是夜,虞望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杀业太重的人本来就容易梦魇,更何况他早已习惯抱着文慎睡觉,怀中空着,自然久久难以入眠。
    他想起白日里沈白鸥跟他说的那些话。
    阿慎究竟在殿前说了什么,竟然能取得这样空前的信任和看重,異姓王说封就封,兵权说给就给,不太符合老皇帝专制多疑的作风。
    不过阿慎家世稍弱,空有财富,又是文臣出身,在军中没有威望,草率地封王加权,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侯爷。
    子时三刻了,一阵脚步声响起,徐闻雒困倦不堪的声音陡然回荡在静谧的廊道。
    他不得已动用了霍家的关系,瞒着左春来带着两个人进了诏狱。一个是虞望的表妹霍雪柔,一个是虞望的青梅竹马,眼下最炙手可热的江南王文慎。
    一个和霍家交情甚笃的錦衣卫为他们打开牢门,霍雪柔泣不成声,直接扑到虞望脏兮兮的怀抱里去,徐闻雒脸色一青,连忙跑过去把自己媳妇抱起来,回头求助般地看了眼文慎。
    文慎穿着及地的黑色长袍,宽大的兜帽把他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截瓷白的下巴,疏离地站在一个离虞望不近不遠的位置,也不说话,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表哥,你怎么那么犯傻?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杀了郗衡光,你偷偷杀不行吗?现在怎么办?我让大哥去面见圣上,替你求情,结果圣上见都不见他,铁了心要和虞家过不去。霍雪柔哭得梨花带雨,朱唇间无意说出来的话却让徐闻雒汗流浃背。
    虞望笑了笑,正要说话,目光瞥见不远处那道颀长的黑影,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略微屈膝,孔武有力的左臂揽住他腿根,将他从地上稳稳当当地托抱起来。仰头的瞬间,便看见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在黑色兜帽的映衬下更显肤白如玉,几缕未束好的乌发垂落在颊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阴影深处,一点淡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动人非常。
    虞望深深地注视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不是让你别来吗?不是让你别下地走吗?你傻不傻,这时候你该躺在软和舒服的床褥里睡觉,而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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