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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第116章</h1>
    李沉壁当然知道,当年他就是被这莫须有的两百五十万两白银定的罪。
    他有没有贪污,自己最清楚。
    “两浙地区的十八座堤坝,是被以孙志杰为首的一行江南官员,炸毁的。”
    哗啦。
    李沉壁因为情绪激动,撞到了桌上的茶盏。
    他猛地站了起来,面色通红,语调颤抖:“你……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孙志杰交代小人买田,前因后果虽然不会和小人明说,但小人在杭州住了几十年,自然有自己的途径,十三年夏堤坝坍塌后,曾有人亲眼在河堤上看到了火药灰!殿下,那就是孙志杰炸毁河堤的证据!”
    “至于原因,那是因为从十三年内阁就开始琢磨改稻为桑的国策,国库空虚,殿下应当比小人更清楚朝廷有多缺钱,稻谷没有养桑来钱多,孙志杰他们想要尽快推行这一国策,但江南百姓自给自足,好端端的怎么愿意改种桑树,谁也不敢保证种桑有没有钱赚,所以孙志杰才和阊都一拍即合,想到了这个主意。”
    说到此,沈一梦忍不住感慨道:“说来最可惜的还是被派来江南修葺堤坝的侍郎,听说那可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
    “他不止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他还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之人,他是前阁老的唯一的学生,才华横溢,悲悯苍生,他带着一颗报国之心来到江南,却成为了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沉默的听着这一切的傅岐面无表情地说着。
    沈一梦早已离开了。
    但傅岐却仍旧面色阴沉。
    屋子的窗户没有关紧。
    从外头吹来了一阵风,吹散了屋内的沉闷。
    李沉壁捏了捏傅岐的掌心。
    “傅岐,我没事。”
    “我有事。”
    “沉壁,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
    “他们才是该死之人!”
    “沉壁,他们全都该死!”
    这不是傅岐的气话。
    他眼底喷薄的怒意无不昭示着他有多想弄死孙志杰。
    “傅岐,所以我们来了,我们来了江南,这些藏在大周阴沟之中的人无处躲藏,江南百姓再也不用流离失所,傅岐,这些都是我们能做到的,不是吗?”
    李沉壁站着,他温柔地抱着傅岐。
    一字一句地说道:“傅岐,我清清白白,你坦坦荡荡,错的不是我们,错的是蝇营狗茍的江南官员,错的是黑白颠倒的江南官场,错的是盘旋在大周头顶的世家!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推翻这一切。”
    “你气什么?如今我们得知这一切,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傅岐抬头,好委屈地看着李沉壁。
    “他们这样冤枉你,往你身上泼脏水。”
    李沉壁摇了摇头。
    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他死而复生,从阊都去了北凉,又从北凉回到阊都,兜兜转转,他最后又来到了江南。
    从前李沉壁以为他的生死如此重要,可如今跳出来,他只觉得沧海一粟,这世间一切都是一环接着一换的轮回。
    或许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注定。
    他会死。
    也会生。
    他会离开江南,也会回来。
    傅岐吸了吸鼻子,他趴在李沉壁身前,就像是一只被淋湿了的、湿漉漉的小狗。
    就听见他郑重而又坚定地说道——
    “沉壁,我要还你一个清白。”
    “昔日才华横溢,却冤死昭狱的工部侍郎李沉壁。”
    “我要还他一个清白。”
    “我要让大周上下,都为你的死赎罪。”
    第118章
    庆历十六年冬。
    暴雪肆虐, 寒风呼啸。
    午门西南方向,断头台前站满了百姓,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不断传来。
    “狗官, 死有余辜!我呸,江南那么多流民, 都是因为这群狗官为祸一方, 当年还构陷李大人贪污受贿,砍了他们的狗头!”
    “砍了他们的狗头!”
    以孙志杰为首的江南一行官员戴着镣铐上了断头台。
    他们各个神情麻木,在百姓朝他们丢烂菜叶子的时候,神色闪躲。
    “哎, 你们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有不明事理的百姓好奇询问。
    “你不知道, 这孙志杰勾结江南府富商, 为了从百姓们手上买地,竟然直接把堤坝给炸毁了, 前年江南堤坝被毁的时候你没去看,那可真是饿殍千里,尽是浮尸, 后来他们还诬陷是侍郎李沉壁贪污受贿,克扣了修葺堤坝的材料,把这罪责推到了李侍郎身上。”
    “李沉壁?”
    “这位大人听上去好耳熟。”
    “哎呀, 两年前, 就是在这儿,也是冬天,侍郎被送上了断头台,那个时候我就跪在这儿替侍郎求情呢!”
    百姓们叽叽喳喳, 一片嘈杂。
    “李氏沉壁, 字殊平, 年幼遇恩师,授君子六艺,学君子之道,仁义半生。入朝,忠君爱国,为君为民,殚心竭虑无一日敢忘,然大周世家当道小人乱政,长夜当空,日月难明,举世昏聩,非殊平一人能挡矣。今我死,*举朝之士,皆妇人也*!”
    李沉壁缓缓念出了这一句话。
    傅岐看向他,他轻声道:“昔日我站在断头台上,这是我留给大周百姓的最后一番话。”
    “我虽远在北境大营,听说这一消息,亦觉得惋惜。”
    “我知道。”
    李沉壁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说……”
    李沉壁卖了个关子。
    傅岐说自他去后,再无清醒之人。
    从前他将这清醒当做背负在身上的苦难,孑孓独行于长夜。
    如今他只把这当做前进的力量。
    “诸事已了,一年又过去了。”
    傅岐与李沉壁一同站在高台之上,望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两人相视一笑,李沉壁附和道:“是啊,这一趟江南之行耽搁了你不少时间。”
    从夏到冬,李沉壁花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整顿江南官场。
    胡慷从前惧于内阁,明知江南官场满是蛀虫,却不敢大肆整顿,如今借着当朝太子亲下江南,胡慷借力打力,与李沉壁一个朝里一个朝外,把两浙地区整顿得干干净净。
    李沉壁铁了心要把江南从世家的手上摘出来,不管内阁往杭州发了多少函书,他都视而不见,该干什么干什么。
    要抓的人照抓不误。
    九月份的时候,严瑞堂终于意识不到他掌控不了远在江南的李沉壁。
    又想学着老办法,以傅璋病重的名义,想把李沉壁召回阊都。
    但阊都上下都没有想到,这位当朝太子在得知陛下重病后,写回来的第一封信便是‘退位否’?
    意思就是要是病死了就赶紧退位。
    没有驾崩,就别写信来烦我了。
    傅岐握着李沉壁的手,撑伞将他拥在怀中,“小殿下既然知道耽搁了我这么长时间,打算怎么补偿我?”
    李沉壁摇着头笑了笑。
    他刚想说话,被冷风扑了身子,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傅岐走快了几步,陪他上了马车。
    “邹光斗说你在江南受了累,得好好养一阵子。”
    “平定了江南官场,严瑞堂起码得消停一阵子。”李沉壁轻声细语地说道:“今年能在阊都过个好年。”
    至于年后,严瑞堂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李沉壁奉陪到底。
    如今李沉壁身后有北凉王军,南边的江南百废待兴,还有盘踞在北方的辽东大军。
    阊都于李沉壁而言,不过是瓮中捉鳖。
    迟早之事。
    “胡部堂打算过完年把唐大人要到杭州去,江南的官员下台的下台被贬的被贬,杭州苏州都缺人,唐大人是算账的好手,胡部堂眼红北凉许久了。”
    傅岐眉眼一挑,“唐大人替北凉算的账务漂亮,他走了我北凉怎么办?”
    唐拱抢手,他不愿意待在阊都,有的是地方让他挑选。
    李沉壁摸了摸傅岐的脸,笑着道:“那自然是要让小王爷自食其力了。”
    胡慷想要唐拱去江南,再加上张之贺如今也定局在江南,唐拱乐意之至。
    既能干实事,又能与好友待在一块。
    傅岐也不会拦他。
    不过是说些委屈话,在李沉壁这头撒撒娇。
    傅岐躺在长塌上,脑袋枕在了李沉壁的腿上,手上绕着李沉壁的发,动作亲昵而又缱绻。
    马车骨碌碌往前行驶,暴雪如盐,纷飞着洒向大地。
    “连着往北凉送去了十多封信,秦望还是不肯回来?”
    傅岐轻声询问。
    李沉壁‘嗯’了一声。
    “彦之不愿回来,我们也就不强求了,北凉有花将军,他离不开北凉。”
    “日后咱们去北凉寻他就是了。”
    腊月三十。
    满城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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