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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第86章</h1>
    夏时远感激道:“那就劳烦你了,可是,我记不清了。或许走一走,我就能想起来。”
    蒋鸢道:“好,不急。”
    他不急。
    她也不急。
    两人从会客厅一路往里走。为了避开下人,蒋鸢大着胆子带人从小路走。明明是在自己府里,竟走出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这感觉可太妙了,蒋鸢心想,她的心口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做贼心虚的感觉,还是因为别的不可说的感觉。她从未和时远哥哥如此亲近过,她能闻到他衣袍传来的皂角香气。
    每走过一个地方,蒋鸢就会停下来,轻声问:“时远哥哥,是在这里吗?”
    每次她都能得到令她心头雀跃的回复:“不是。”
    直到两人几乎将整个蒋府绕遍,直到蒋鸢觉得双腿已经无力支撑时,夏时远目露愧疚地说:“抱歉啊,可能是丢在别的地方了吧。”
    他眉梢尽是失意。
    蒋鸢不由得替他难过起来。最后,她忽然想起一个地方,说:“还有个地方,咱们没有去过。”
    夏时远道:“哪里?”
    蒋鸢:“西北角。”
    她说完便察觉到此话的不妥之处,心中有一丝些微的不安。
    夏时远道:“那里是府上的禁院,师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蒋鸢见他反对,心中的不安反倒消失了,浑身又充满了迫切需要展示出来的勇气。她道:“反正就剩下这一处没有去过了。咱们就去看看吧,时远哥哥。你放心,爹不会知道的。”
    夏时远点头,充满感激地笑:“多亏你了,鸢儿。”
    蒋鸢被他这一声“鸢儿”叫得心头雀跃,忘记去想既然那里是禁院,夏时远又不肯轻易涉足,那么哪怕他丢了古籍,又怎么会丢到那里去呢?
    禁院,并不像它的名字听上去那么阴森破败。相反,它很美。它的美得益于院外一圈茂密的海棠树。这些海棠树不受拘束,肆意生长。哪怕现在已经过了花季,葳蕤的绿叶也让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充满了原始自然的美。
    可是,禁院毕竟有个“禁”字。
    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门口站着两个豹头环眼的壮年汉子。
    夏时远忽然叹了口气,说:“还是算了吧,鸢儿。”
    他话虽如此,眼神却还期盼地往那边扫了一眼。
    蒋鸢立即善解人意地问:“怎么了,时远哥哥?你是不是担心他们多嘴?”
    她想了想,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这样总行了吧?”
    夏时远并不说话,一双眼往她面上轻轻一扫,很快地移到了别处。
    蒋鸢心中充满为爱冒险的勇敢,提着裙角从海棠树后走了出来。
    两个汉子立马拦住她:“女娘,请止步。”
    蒋鸢心头的冲动还未散去,不管不顾地迎着两人往前走:“都给我让开,我要进去找我丢失的东西。”
    这谎言就像瘸子没了拐,实在站不住脚。
    两人语气生硬,毫不客气:“若丢了东西,明日禀了蒋相,得了首肯再来。今日,我兄弟二人不能放您进去。”
    蒋鸢拔高声音道:“放肆!”
    她这一声怒斥,就像夜里往林间投掷了一颗石头,惊起沉睡的飞鸟。门扉紧缩的院内,忽然有另一道尖利的女声高喊:“蒋柯,你杀妻弃女,你不得好死!”
    第76章 胭脂记散这分明是一具穿着白裙子的女……
    这一次,不用这两个汉子撵人,蒋鸢已经吓得不敢进去了。她失魂落魄地掉头往海棠树林中走。一半的心还在愧疚没能帮夏时远找到那本丢失的古籍,另一半的心却惊惶地想那道苍老疯狂的声音。
    她是谁?爹为什么要锁着她,还要派两个人看守?她说的“杀妻弃女”是什么意思?明明娘亲是战死沙场的,而自己也好端端地生活在府里,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疯子!她是个疯子。
    蒋鸢很快说服了自己。怪不得爹爹把她关在这里!
    “时远哥哥?”蒋鸢看到夏时远的背影,刚刚说服自己的理由又变得脆弱起来,脆弱得好像不能被眼前这个男人听见。她迟疑地说:“时远哥哥,你是不是听……”
    夏时远转过身来,眼中有几分惊喜:“鸢儿,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蒋鸢这才注意到夏时远手中拿着一本斑驳的古籍。他道:“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
    蒋鸢也轻松了一口气,附和说:“是啊。”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掩映在绿叶中的院子。那个疯子刚刚的声音那么大,时远哥哥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蒋鸢咬了咬嘴唇,不安地问:“时远哥哥,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夏时远快速而小心地翻动着手里脆弱的古籍,头也未抬:“你说什么?”
    蒋鸢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她没有发现,夏时远手中的书页虽然在翻动,但他的眼神却凝滞在书页翻动的残影里,动也未动。
    蒋鸢道:“时远哥哥,既然古籍找到了,咱们赶紧走吧。”
    她本来以为这个禁院不过又是她爹的某种怪癖。没想到让她听见这样一句不该听到的话,心中又好奇又不安。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人的身上会惊醒兽一般的直觉。蒋鸢本能地知晓,这句不该听的话,不仅是她不该听的,更是夏时远不该听的。
    然而,这未经打磨的直觉总被轻易地糊弄和掩盖。
    她心中几经辗转,终于决定,既然时远哥哥没有听见那疯妇的喊叫,那么她就不必让爹爹知道时远哥哥今晚来过了。
    夏时远不记得自己如何何时与蒋鸢告别的,更不记得他是怎么从蒋府出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叫马车等他。出了蒋府之后,像是刚出离肉身的幽魂,还没有等来地府使者的指引,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
    一阵风吹来。他忽然发觉面上一凉。他抬手一摸,触手的湿润。他抬头望向天际,天生一颗星也不见。月亮也被云层盖了起来。
    从朔北到瑞京,一共两千一百余里路。
    从庆泰二十年的小年夜,到庆兴九年的五月廿一,一共三千七百七十五个日夜。
    山高路远,瑞京最高的楼也望不见朔北最远的山。朔北的风也吹不皱瑞京平静的湖水。
    夏时远抬起袖子,狠狠地擦拭眼角。通红的眼尾,无声控诉袖子的力道。风若是吹不来,他愿意用别的东西来搅动这池平静的春水。
    —庆兴帝推迟了西戎求和亲事宜,在元贞还没来得及面圣的时候。
    一个平日走街串巷卖头油的汉子,照旧用一根扁担挑着两箩筐生活的指望,从京外的小村辗转往城里去。
    这日天还没有亮,晨风微凉。这汉子忽然看到驿馆高高翘起的飞檐,灵机一动。西戎来的人,哪里见过大庆的好东西?他这箩筐里有瑞京最时兴的栀子香头油,要是去驿站附近转转,指不定还能挣挣他们褡裢里那奇怪形状的银钱呢!
    这么想着,他就朝着驿站走去。为了不耽误随后进城的时间,他绕了路,翻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山包。眼看从这山包下去,就能到驿站附近的后巷。哪知就在他扶着树稍事歇息的时候,他眼角忽然瞥见灌木丛中的一点白。
    这时节,哪里还有白花儿?哟,该不是遇见兔子窝了吧。这趟真是赚着了。汉子把箩筐放下,举着扁担朝他眼里的“白兔子”靠近。
    慢一点,轻一点,不要惊动了它。等走近了,汉子举起扁担,刚要用力地拍向猎物,忽然浑身僵住,面上的喜色凝固,转瞬变成恐惧的青白。
    这哪里是什么白兔子?
    这分明是一具穿着白裙子的女尸!
    很快,瑞京府知府亲自赶来了现场。
    这里离西戎下榻的驿馆实在是太近,只有两里路不到。这死去的女尸身上所穿的也不是普通的白裙子,而是宫装!这竟然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死在驿馆附近,这事太大!
    知府额上冒汗,赶紧把这事往上报。
    戟雪卫来的时候,附近已经围了一圈的百姓。赵归梦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朔州,发现梅林藏尸那日。
    可等她看到那具女尸,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女尸身上的宫装似乎是胡乱套上的,一只臂膀完□□露在外。这只手臂的手肘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泛青的皮肤上伤痕密布。她的脖颈上有三个粗壮的手指印,青紫一片,触目惊心。粉白的宫装脏污不堪,发髻盖住了女尸的脸。
    有百姓怒喊:“杀人都杀到瑞京来了,西戎狼子野心,不能放过他们!”
    “杀人偿命!”
    “肯定是要偿命的。听说了吗,死的是宫里的女人。皇帝的女人死在西戎人手里了,这事肯定不能善了。”
    “我听说西戎是来求和亲的。”
    “这是求的哪门子和亲?我看他们是来宣战的!”
    围观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不休。
    高程怒眉倒竖,用刀背扫向那些不断朝这边靠近的百姓,呵斥:“知道些什么,就敢胡说八道?都给我滚远些,打扰了爷办差,小心请你们去召狱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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