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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晋末长剑 第17节</h1>
    “后路……”裴妃的双手又下意识绞在一起。
    其实,最好的后路不就是东海国么?
    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当后路的。每个州郡,都有自己的地头蛇,都有各自的势力格局,外人骤然空降过去,短时间内不一定能打开局面、稳住形势,更别说充分调动资源做大事了。
    东海国经营多年,绝对是司马越集团最稳固的大后方。
    但话又说回来了,东海国只有七个县,地方太小了,撑不起一个大势力。
    如今最该做的,就是把后路做大做强,想想办法,将东海国周边的几个郡乃至整个徐州都督区都纳入己方势力范围,然后依托东海国,花时间、下大力气整饬,将其建设为自己稳固的基业。
    司空府里的中下级幕僚,绝大多数都来自青、徐二州,他们是有很强烈的回到家乡的冲动的。故所谓的后路其实压根没太多选择,就当前的局势而言,司马楙统领的徐州都督区是最合适的——当然,如果局势骤变,整个北方都混不下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妹,徐州……”裴盾又要说话,却被瞪了一眼。
    裴妃站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
    中堂正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少许字画、家什外,并没有什么奢华的物品。
    所有东西都摆放整齐,一尘不染,体现了女主人独特的偏好和习性。
    “你觉得哪里作为后路为佳?”她踱步到了邵勋面前,问道。
    鼻尖微微传来一阵馨香。
    入目所见是乌黑的鬓发,云发之下是闪烁着复杂情绪的双眼,接着是高挺的鼻梁、秀气的小嘴。
    胸前鼓鼓囊囊,柳腰纤细惹人怜爱。
    裙摆在走动中微微飘动,就像那摇曳的风情。
    “仆试言之,王妃姑且一听。”邵勋移开目光,说道。
    裴妃嗯了一声。
    “洛阳虽然危机四伏,但仍然是攫取好处的唯一途径。”邵勋说道。
    正如他所说,谁都知道洛阳危险,但离开洛阳的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人还聚集在这里,甚至还有人在往洛阳赶,寻找机会。
    原因很简单,朝廷发布的任官诏书仍然是有效的。要想当太守、刺史、都督什么的,还得在洛阳寻找机会。
    “司空首要之务,乃寻求增封。”邵勋继续说道:“若能将兰陵、下邳、彭城等郡划入封国,与东海连成一片,则大有可为。”
    “若实在做不到,则退而求其次,谋取徐州刺史之位。”
    兰陵以前就属于东海,十余年前,析东海五县置兰陵郡。
    下邳、彭城在东海南边,这三个郡都隶于徐州。
    三郡划入封国之内,可操作余地就大多了,同时也是一个可观的地盘,一旦成功消化,足以成为立身之基。
    徐州刺史就要麻烦一些了,因为这是流官,理论上你是代朝廷管理地方,与封国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过,看当下局势发展,流官和藩王之间的差别在逐渐缩小,倒也不失为一个无奈之下的替代方案。
    “阿妹……”裴盾神情激动。
    “你闭嘴!”裴妃头也不回地叱了一句,看着邵勋,问道:“如何得以增封?”
    “这就需要立点功劳了。”邵勋说道。
    裴妃没有说话。
    她明白邵勋的意思。像夫君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不做,谁赢他就帮谁,固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也别想有多少好处。
    邵督伯其实说得很隐晦了,需要“功劳”,不然无论把持朝政的是谁,凭什么给你增封?
    但这事——唉,又和她一直以来的想法相悖。
    她是真觉得如今的局势太危险,自家夫君又没有多少本钱,掺和在洛阳这个危局里实在太危险了。
    但她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夫君铁了心要在洛阳这个大泥潭中打滚,一旦失败,她也跑不掉。如今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支持了。
    赌气发泄只会坏事,将本就不大的机会彻底葬送,连累己身,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邵督伯言之有理。”裴盾赞道,说完这句,他生怕被妹妹打断,气都不带喘地说道:“选来选去,只有徐州了。人都是现成的,管起来也方便。届时妹婿在洛阳秉政,阿妹坐镇下邳监察封国,我亦可在彭城协助一二,后路稳妥无比。”
    说完,他又向邵勋颔首致意。
    这个武夫,虽然仪容、风姿都不太符合士人的审美,在他看来着实不咋样,但提的建议都是切实可行的。
    这个时候你去哪里都不合适。
    并州?不说大旱造成的流民问题了,单说匈奴等胡人部落不断南下蚕食,就是个大问题。况且如今的并州刺史是司马腾,不方便动。
    豫州?已经有人了,且真不太好取代,毕竟那是个都督区,且都督、刺史为司马虓。
    冀州?并州流民已经大举侵入,有点乱,况且那是司马颖的地盘,如何让给你?
    关中呢?那是河间王的地盘,一样不会给你。
    荆州刚刚被反贼祸祸一通,现在还在激战中。
    至于江南,人口、潜力都比较有限,暂时不考虑。
    幽州则太远,更没有根基。
    数来数去,也就兖州、青州、徐州比较合适了,考虑到基础的话,只能是徐州。
    如今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运作此事,将其落实下来,这个有点难啊。
    裴妃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转身回去坐了下来。
    她想起了今日见过的世家女眷。
    就打听到的消息而言,可谓触目惊心。
    世道变了,好日子在一点点逝去,世家大族的观念遭受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原本就苦闷已极的内心,疮痍更甚。
    她也有点失望。
    只不过想要个能够安宁生活的地方,都没法满足么?
    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没有多少野心,只是想偏安一地,继续维持以前的生活,过完这一生罢了。
    可能比较自私,毕竟百姓的生活更惨,但人与人本来就不一样,不是么?
    “邵督伯,你——很好。先回去吧,用心带兵。”裴妃很快调整好了心绪,展现出温婉的笑容,说道。
    “诺。”邵勋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裴妃螓首低垂,笑容渐渐散去。
    她感觉自己变了。
    在以前,或许压根不会对这类低级军官假以辞色,但现在却有些过分的关心。
    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似乎被纷纷扰扰的时局裹挟,方寸紊乱,骄傲、冷静、自律这些特质在离她远去,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厅中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叹息。
    第十八章 自省
    外界风起云涌,潘园暂时还维持着相对安宁的状态。
    邵勋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拿着树枝写来写去。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去年种下的冬小麦离收获越来越近。
    成功越冬的牲畜们在万物勃发的季节成功繁衍,种群越来越大。
    归他管理的三队孩童劳作、训练、学习三不误,所有人都在进步。
    新来的两队募兵越来越服帖。在他的建议下,幢主糜晃委任李重(前洛阳中军老卒)、黄彪二人为队主,旦夕操练,已经有点模样了——其实,他们本来就颇具底子。
    就连杨宝最近也很老实,或许督伯之位已经让他满意了吧。
    一切都很好呢……
    “目标。”邵勋在松软的泥地上写下这俩字。
    其实,大方向他已经说过了,就是准备一条后路。
    洛阳是死地,适合捞好处,不适合作为发育的根基。
    在这一点上,他与司马越的利益是一致的。
    不一致也没办法。
    就他这个出身,这个地位,短期内想出人头地是做梦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壳上市”,先依附司马越集团发展,走一步看一步。
    那么,我有终极目标吗?
    自然是有的。
    但现在说出去只是徒惹人发笑,自己也会尴尬地抠出三室一厅。
    邵勋抬起脚,将刚刚写下的两个字擦掉,然后又写下“措施”二字。
    如何为了目标而努力?
    结交贵人,获得青睐是其一。
    培养班底,为将来主政地方做准备是其二。
    苦练军兵,博取战功,获得升迁资本是其三。
    还有第四点,防范各种不确定的风险,挤掉竞争对手。
    这是四个主要努力方向,其实还有一些次要的努力方向,但优先级比较低,精力有限的情况下,抓大放小是为正理。
    想清楚之后,他很快擦掉字迹,然后写下了“困难”。
    有哪些困难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出身原罪,这个无解。
    譬如结婚这种可能获得岳家政治资源的大事,他的选择面就很窄:只能与军户女子结婚。
    不是我邵某人嫌贫爱富,单就容貌和素养来说,军户女子真的不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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