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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第55章</h1>
    即至溪水边,向瑾瘫倒在地,四肢酸软,扭伤的脚踝肿胀得如发糕一般。他来不及喘息,将成景泽安置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侧边倚坐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踏进冰凉刺骨的水中。帕子太小不顶用,他脱下里衣,沾湿了又拧干,拖着不敢落地的一只脚,摸趴着回到岸上。
    向瑾褪下成景泽的外袍与内衫,露出坚实精壮的上半身来。他团着沾了溪水的布料替他擦拭降温,陛下的身体跟火炉似的,里衣很快便不顶用了。向瑾半残的脚踝吃不消来来回回地频繁奔走,他干脆给自己脱了个精光,整个人浸泡到寒入肺腑的冰水中,然后紧紧贴着高热的大火炉,用自己整个身躯来驱烧散热。
    他身形过于单薄,拢不住陛下宽阔的胸膛,于是他把自己塞到伤患怀中,用冰凉的肌肤紧贴对方滚烫的躯体,不消太久,他的体肤也一寸寸灼热起来。直到自己身前身后脖颈四肢再无一方用得上,向瑾再次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没入刺骨的溪水中,循环往复。
    无一他们寻来的时候,小世子已不知反复折腾了几回,小脸煞白,嘴唇青紫,白白瘦瘦的一团窝在陛下怀里,昏睡过去。几个暗卫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分开。
    狩猎中断,马车一路遮遮掩掩将两人送至京郊别苑。
    杜院判早就得了讯息,急匆匆赶来。
    所幸陛下后脑伤口狭长但不深,经杜院判重新清理处置,洒了药止了血,包扎散开来,免生疮疡。又服了汤药,不出一日,便悠悠醒转。成景泽甫一睁眼,恍如隔世,当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死不了的一刹那,一股来不及遮掩的落寞厌世从眼底涌起,又悄然湮灭于不动声色的面具之后。
    杜院判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些年,这人大大小小受过多少伤,不仅是这些年,早在谁也未曾起疑的时候,战场上那些不管不顾不计生死的行径,又有多少是有意为之?
    有些事,外人是无法问出口的,也断然得不到答案。老院判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起身出门煎药去了。
    “陛下,您可算醒了。”无一咋咋呼呼,“您肯定猜不到,这回报讯,白玉竟然跑在了黑风前头。”
    成景泽腹诽,她惹的祸事,自然急于将功补过。最卓越的战马,聪颖不输将士,白玉尚未认主,但带领群马冲锋陷阵迷惑敌军的任务如家常便饭一般,精着呢。
    “还有,”无一仍在叨叨,“多亏小世子机灵,舍身取义,杜老说了,您要是再烧上几个时辰……”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烧傻了也说不准。”
    见成景泽锁眉不解,无一将大致经过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陛下眉宇皱成一团,“不会讲话便少讲。”什么舍身取义,什么一丝不挂,什么水深火热……
    学了这么久的汉话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无一还待再辩,皇帝打断他,“他如何了?”
    暗卫头子反应了一下,才领会到陛下是在问小世子。
    “还好,着了点凉,不严重。不过……”
    陛下不满地瞪他。
    “脚踝肿得包子一样,”无一啧了一声,“泰山压顶……谁受得了?”
    这是犯了什么不用四个字活不成的病吗?皇帝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无一脊背一凉,蓦地捂上嘴巴。
    陛下起身,他也没敢阻拦。
    成景泽随手取下搭在桁架上的袍子,披在肩上,大踏步推门而去。
    这几日,秋老虎发威,早晚凉爽,午间却是酷热难当。向瑾被安置在隔壁厢房,福安正遵医嘱敞开门窗通风换气。
    “陛下,陛下万安。”小侍童讶异地请安。
    皇帝摆摆手,径直往里走。
    早醒半日的小世子正倚在床头喝药,闻声转过头来,慌忙地意欲下地。福安眼疾手快,将向瑾手中的碗接了过去。
    成景泽喝止,“莫要乱动。”
    向瑾一僵,随后又动了动,下意识将自己扭伤的脚踝往被子里藏。他半垂着眼帘,虽瞧不清楚神色,但整个人透出的紧张与颓丧呼之欲出,根本藏不住。
    成景泽走近,大刀阔斧地掀开锦被一角,一手按着向瑾的膝弯,另一只手轻轻触上去,问了一句废话,“疼吗?”
    向瑾尚不知该如何作答,陛下接着道,“疼也忍着,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无足轻重。”
    “……”小世子愕然抬首,陛下是真会安慰人啊。他眼见这人连脑袋上的包扎也拆除了,果然是不拿死不了的伤口当回事……
    向瑾自打苏醒之后,满腹心事充塞在胸腔,淤塞窒闷,此刻好似突然被人强势地凿了个口子出来,郁结未解,但至少续上了几口新鲜的气息来。
    “嗯。”小世子乖乖地应了一声。
    陛下清楚少年在纠结什么,他大喇喇道,“意外而已,比起无一他们小时候给我惹出的祸事来,不值一提。”
    “阿嚏。”门外的暗卫打了个打喷嚏,顺手敲了敲门,“杜院判让我送药过来。”
    福安瞅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碗,“不是刚喝过?”
    无一递过去,“陛下的。”
    成景泽顺手接过,豪迈地一口干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饮酒。
    向瑾眼巴巴地凝着无一,陛下也甩过来一个“你赶紧编”的眼神。
    无一无奈地搓了搓鼻尖,“那个,我还好吧,主要是小十……”他眼前一亮,主子记性不好,他可不用现编,无十儿时闯出的祸事,简直信手拈来,“刚捡他回来那阵子,天天晚上嚎哭,害得我们半夜三更轮流起来哄,主子的头疾便是那时落下的。后来,混熟了,倒是不再哭得人心烦意乱,可架不住三天两头惹祸,有一回偷溜上山偷果子迷路了,遇到黑熊,要不是主子赶去的及时,早让那熊瞎子当了点心。对了,”他一个劲朝陛下使眼色,“当时主子的胳膊被熊掌剐下一层肉来,那瘢痕还在呢。”
    陛下轻描淡写地撩了一下袖子,轻飘飘道,“无妨。”
    无一打开了话匣子,颇有些意犹未尽。
    陛下示意他见好就收,“好了,你先退下吧。”
    “嗻,”无一挑了挑眉,最后宽慰小世子,“孩子哪有不闯祸的,再说了,这回纯属意外,不是有惊无险吗?”
    向瑾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无一出门,顺带手也把福安扯了出去。
    陛下知晓世子面上瞧着乖顺,实则主意正着呢,心思也敏感,小脑袋瓜不是那么轻易便能顺过来的。他从床尾走至床头,居高临下的身影遮住了窗外的光,向瑾不受控地抬头,目光凝在陛下的脸上。其实,这样的对视是有些逾矩的,双方均未在意。
    成景泽平静道,“武帝在位时,大晟军中一度盛行占卜之术,非吉日不可行军,非吉时不许作战。”
    向瑾清凌凌的眸子眨了眨。
    陛下直言不讳,“吾不信什么天命运道,事在人为。即便有,朕不该是洪福齐天,什么都压得住吗?”
    这是一个问句,陛下也的确用了疑问的语气,并且专注地等待回答。
    向瑾的心踏实了一半,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皇帝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他斟酌片刻,商量道,“世子受伤一事,可否对外说得重一些?”
    向瑾不解,但他习惯性听陛下的话,“但凭陛下处置。”
    孩子太乖了,也不问个缘由。但欲成大事者,这个年纪也该担些筹谋了,陛下耐心解释,“下月是朕的寿辰,往年皆以灾疫横行国库空虚为由敷衍过去。今年,西北十六部、南海交趾国与北凌的使者同来朝贺,大约过几日便要到了。”
    向瑾眉心轻颦,若有所思,“早不来晚不来,这是约好了……”
    皇帝不屑,“事出反常必有妖。”
    向瑾,“那可如何是好?”
    陛下,“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世子忧虑,“陛下需小心提防。”
    成景泽认可,“三国此次出使,以贺寿为名,使团人员不多,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朕担心这京中有人别有所图,将主意打到荣国公府头上。”
    何人向边疆邻国透露了什么讯息,意欲何为,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为难试探的招数尽管往他身上使,陛下成竹在胸,求之不得。但对方若是借机恶心荣国公府,将祸水往小世子身上引,陛下必然无法袖手旁观。眼下不宜撕破脸,为大局着想,未雨绸缪提前将人护起来,不失为上策。而且,世子重伤一事传扬出去,恰有他用。
    向瑾第一时间联想到刘氏在他的婚事上惯会作妖,旋即认同,“我装病躲起来就好。”
    与聪明孩子说话就是利落省心,陛下欣慰之余又不免心虚。向瑾一心以为自己替他着想,但他非是第一回利用小世子做引。此一趟,虽是趁势而为,并未伤之害之,但归根结底利用便是利用,无有差别。
    陛下心有愧疚地伸手,不甚熟练地摸了摸小世子柔软的发顶,温声道,“的的确确伤着了,非是佯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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