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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孀妇 第127节</h1>
    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是……
    “……其实,血脉有的时候,不那么要紧。”郦兰心脑里心里混沌着,思量来思量去,也没个结果,只能老老实实犹豫说出心里想法,“有些亲戚,确实不是好亲戚。”
    而有些仇怨,也不是靠血脉和时间就能消磨掉的。
    她没办法评判他要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她不是什么当世名儒,也不是什么台谏御史,她只能说,她能够理解他的恨意。
    “我……也很讨厌我的亲戚,其实,到现在,我还是有些恨他们,亲戚不亲戚的,也就那样。”恍惚着,缓缓说。
    从前她在大伯父大伯母家的时候,最重的农活都是她在干,堂兄可以偷懒,堂姐可以有新衣裳穿,而她什么都没有。
    有一次,她饿极了,偷吃了一个菜馍,被打得浑身血痕,还是念及需要她下地干活,他们才住了手。
    说她不讨厌他们,那是假的。
    而她更恨的,是宗族的那些老人,吃了她家绝户,连她爹娘的坟在哪里都不告诉她,她一度怀疑,是他们没有用心葬,挑的坟太偏,以至于他们自己都找不到了。
    只不过这份恨意,在时间岁月里被渐渐压入心底,她再不甘,再难受,也没有办法改变了,那些当年做主这么做的宗族耆老早已死了个干净。
    可再想起时,还是恨的,若是可以,还是想要讨个公道的。
    “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皱着眉心,犹豫缓道,“但是,我觉得,也算不上灭亲绝情。”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人之常情而已。
    更何况,她已经大抵确定,他这般性情,与幼年失恃,少年从军脱不了关系,比常人要偏执狠辣许多。
    说实话,他要收拾亲外家文安侯府她不算惊讶,他忽然问她这句是不是觉得他心狠手辣,她才真的惊讶。
    他什么时候有这般优柔情肠了。
    深叹了口气,想着大概涉及亡母的事到底与往常不一样,她此刻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权当日行一善了。
    静静任他伏在她腿上,也未曾看见他惊愕后灼烈起来的双眼。
    宗懔不着痕迹,更霾紧了些。
    恨不得,将此刻抱着的人囫囵吞吃入腹,好平了心口快要涨裂的疯动。
    ……她怎么会的,
    她怎么会,
    这么好呢?
    他对她说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有想着她能理解他,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她应该知道的一些事。
    至于那句问,也只是随心一说,不指望有任何结果。
    她向来性情和善,善良得有时都过了头,而她怕他惧他,不肯说、也不会说哪怕一句喜欢他,既是这样,她又怎会安慰他。
    今日在文安侯府,她就为了旁人拦了他一次。
    可是她竟然,是愿意理解他的?
    下颌都随着牙关咬紧,胸中火燎一般烧得生疼。
    而且,他知道她的理解不掺杂半分假意,她做不来那些奉承讨好的献媚之举,就算佯装想做,很快也会崩塌。
    他听得出来,她犹犹豫豫,缓缓淡淡里,发自本心的真诚。
    他从哪里再找到这样一个人呢。
    她这样好,要他如何能放手?
    况且,她愿意理解他,安抚他,是不是证明,其实她现在,真的已经没那么恨他了?
    “兰娘,”几不可闻的低语,平静,但仿佛压抑着千思万绪,“你真的,太好了。”
    原本长久的死寂下,郦兰心在清晰感知到腰间的气力越来越重后,已然开始有些慌乱。
    而在耳边钻进这句飘般言语时,她的心彻底扭曲揪紧。
    疑惶不安阵阵涌上心头,几乎快喘不过气。
    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她方才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
    她是不是该狠心些泼些冷水,亦或是索性什么都不说?
    不,其实她根本就不该听这些,这些秘闻,这些密事,她听了百害而无一利!
    他说她太好了是什么意思,今日和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让她焚那祭文又是什么意思?
    她——
    “姊姊,”惊惧间,伏在她腿上的人直起了身,目光沉晦,终于,“那十五日之约……”
    “不如延长些——”
    “还剩下三日!”
    沉声与急语同时响起。
    音尚未落定,郦兰心整张脸猛然煞白。
    眼瞳颤抖着,看着身前半跪的男人脸色惊愕过后,霎时铁青至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改了主意
    “你说什么?”不知几息静寂, 宗懔缓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笑睨着她问。
    郦兰心已然遍体生凉, 死死闭紧了唇,耳窍里甚至传来了自己心跳的鼓缩涨停, 阵阵重音。
    她本不该害怕的, 是他答应她的, 是他说的十五日, 只要她陪在他身边十五日,她就可以离开。
    他用帝位发的誓,他用太子之名发的誓。
    但她无法自控地对他有所恐惧,她了解他压抑戾怒暴烈时的每一种模样,现在他笑着, 眼神却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
    此刻她再愚钝,再不愿,也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没有办法继续怀着希冀侥幸惶惶煎熬下去。
    延长些时日?
    延长到什么时候?
    十五日之后还有下一个十五日,之后还有多少日?
    他根本就不想放她走——
    惊惶之下,只哑颤吐得几字:“是你说的十五日……”
    “是。”他毫无心虚地认了,紧盯着她, 并未立刻翻脸,语气也依旧温和。
    但她怎会看不出来他的异态,如此明显的抑捺忍耐之下, 正在翻涌骤风暴雨,只是此刻还未发难。
    咽间难控吞滚,一时话都说不出来,手指死死绞紧裙摆。
    宗懔目凝她脸上苍白, 敛着眼底戾气:“我是说了,若是你到时还舍得走,我就放你出太子府。”
    “但是姊姊,这么些日子了,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想要留下来的意思么?”抬起手,指背轻抚她侧颊,柔情满溢。
    低沉温语蕴着勾惑:“姊姊,这些天,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么,难道我对你不好?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荣华富贵而不得?重裀而卧,列鼎而食,享天下之养。”
    双手捧住她的脸,轻抬起,像是变回了当初的林敬,没有往日的专横强势,而是循循善诱:
    “你喜爱金银珠玉,象牙珍珠,要多少就有多少,你喜爱骑马游猎,行宫林苑任你进出,最好的马匹尽供你挑选,你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计较着银钱过活,辛苦奔波,住在那方寸之地,你会坐上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位子……”
    郦兰心沉默听着,睫羽轻颤,眼中却越发空惘消疏。
    他为她描摹着一副极尽绮丽繁美的华图,那图里,她会从一个夫家谋逆、根脚贫卑的妇人,摇身一晃,成为禁闼之中领袖嫔墙的宠妃。
    她的归宿是金殿椒房,龙帷帝帐,她不必再过那黄齑淡饭、步步思量的谨慎日子,她可以任情纵-欲,可以倚权仗势,从前遥望的世府宗室贵人,都要对她跪地俯首。
    一呼百应,万人之上,实然,如他所说,多少女人求而不得。
    她不是不为这样的繁华心动,他给了她往前人生从未体会过的许多个第一回 ,他逼她承受的欲孽太重太可怕,但他给她的诱惑也太多太美好。
    她无法否认,比起最初纯粹的恐惧抵抗,她已经动摇了几分。
    他已经成功了,他成功顺着她的禸,钻挖凿动,捉住了她的慾,顺着慾绳,想要把她扯入他的笼内。
    她没有坚无不催的清高意志,也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旷世奇女,其实,她只是个不太敢健忘的、胆小的缩头乌龟。
    被狠狠敲打过一次,就不会再敢露头。
    ……她终究,还是怕。
    她怕极了。
    再好的东西,绚烂华耀到了极致,见过已该知足,若是长久地摆在面前,只会灼伤双目。
    今日在文安侯府里她便已更确认了先前的想法,她留下来,将来只会过上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日子。
    他抗拒文安侯府献女,是因着深恶云家,那要是想要献美的人是旁的重臣呢,他是否还会如此抵触?
    将来一批又一批的秀女进宫,一个又一个的宠妃涌现,更别提,他未来会立后。
    她要怎么留在他的身边?
    她实在不得不去想。
    就算他说得再美也好,再深情也罢,她都不敢信。
    他骗了她太多回,他与她之间有如云霄与地草,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今日捧着她,哪日他不愿了,厌烦了,也能随时摔碎她。
    保证,立誓?
    不过十来日前,他才拿帝位向她保证会放她离开,现在,就欲要反悔。
    他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已分不清了。
    会不会今日他和她说的有关文安侯府的事,也并非全然是真?只是想又拿她忍不住袒露无用愚善的模样来取乐?
    她心中戚戚悒悒,顾自发着愣,像是半点没听进去话。
    宗懔眸中划过沉厉,将她双颊捏紧两分,逼着她再仰首两分,与他对视。
    “姊姊?”抑勒着胸中恶忿,耐心唤她,“姊姊,留下来吧,以后,有我……”
    “殿下。”她忽地出声了,眼中空茫痛苦,这声称呼和她的眼神都叫他为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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