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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孀妇 第153节</h1>
    “不是什么?”周太妃微笑看她。
    “没,没有!”郦兰心惊醒了神,赶紧摇头,转移话头,“那,有没有方子能养养?”
    周太妃笑敛了眸,也不戳穿她:“有,我给你开,方子简单,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你去寺里僧医那里取就行,这点东西她们还是会给的。”
    “拿了方子就回去吧,你来之前还没用午斋吧,赶紧回去,你这病不吃东西可不行,还有,冷的凉的都不能吃喝。”
    “好,多谢太妃。”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雨过天明
    周太妃写了两张医方, 郦兰心在怀里放好,方告别了太妃们,从省过院里出来。
    院中宫婢们似有若无的探目窥视, 只当瞧不见。
    还是走来时那条僻窄山径,只不过上下山路时的心境却时截然不同了。
    她走得很慢, 一步一步向下挪, 不多时, 就又回到那一处岔路, 穿过短短的坡道,再次走进那座临崖小亭。
    这一回步伐动作都没有犹疑停顿,径直走到边缘,跨过那亭栏,站在可以将山色尽览之处。
    轻飔拂来裹身, 郦兰心忍不住半阖了眼,眉间淡淡舒开,渐化作复杂的怅然。
    静静眺望了半晌,她才朝后退了几步,扶着亭柱坐下。
    垂下首,怔怔看着未曾隆起的小腹,缓轻的气在唇隙吐吸, 指尖微不可察的抖,抚上那处,慢慢摩挲。
    发了不知多久的愣, 心里酸涨愈来愈浓,直至呼吸也为之一滞。
    睫羽簌地颤动起来,终于醒过神来。
    半霎后,眉心倏地蹙紧, 双眼晦忧随之睁大了些。
    千里长河层层封冻之时,参差响动如玉珂瑶佩相撞,碎鸣叮啷,满目萧索寒霜,然而冰结得再厚,一点和风至,便雪消冰解,裂痕纵长。
    探身究望,才知道冰底依旧有潺潺寒水向东奔流,未曾真正死静如潭。
    ……她意识到她如今是在做什么了,尽管她意识到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愿即刻承认。
    但她就是意识到了,从意识到的那一刻起,她已无法逃避忽视。
    她现在,不是在庆幸,也没有多少喜悦可言,反而……
    反而失落。
    她在失落。
    失落那个让她惊慌万分的“孩子”,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孩子”。
    尖长锐针霎刺入灵台识海,指瞬时如触了火炭,慌乱间骤然松下。
    猛地站起身,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又绞着十指坐下,揪紧了衣摆。
    眼眶也悒悒着,惭惶着,泛了红。
    从前,她觉得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服下伤身的朱砂也在所不惜,只要,可以不和那人有更深的联系。
    但今时今日,她真的以为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竟然,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或许是个笑起来甜津津的女孩,也或许是个脾气倔躁的男孩,一日一日地长大,从牙牙学语,到学会叫娘亲。
    不论是什么样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她的宝贝,她这世上刀割不断、剑斩不开的,唯一的血亲。
    思绪飘荡着,甚至开始想孩子像谁会更好些,想了片刻,便觉得还是像那人的好,虽然那副阴鸷冷戾,傲桀睥下的性情实在可怕,但却绝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不会像她一样,胆小怕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地活着,做母亲的,总是担心孩子会被别人害了去。
    而她猜疑过那人,厌烦过那人,恐惧乃至憎恨过那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羡慕他的,甚至被他身上那种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强横英傲所深深吸引。
    耳边又恍然响起大嫂庄宁鸳的话来,响起她问她的,若是将来哪一日,真的有了孩子,她该如何?
    她不进宫,可龙种,是不能流落在外的。
    庄宁鸳说,宫里倒也不乏寻非生母的妃嫔来养育皇子公主,但,她是否真的愿意放手自己的孩子给别的人抚养?
    又或是归了太妃们教养,等长大些了,孤零零的在宫里没有依靠?
    “都说母凭子贵,但从古至今,子凭母贵倒比比皆是,若是生母不得帝心,皇子公主就是再争气,那也如履薄冰,除非帝脉子嗣稀缺,可如今的陛下,可是正当盛年。”庄宁鸳道,“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真的生育了,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没有得力的母妃作依靠,日子一长,在宫里便会举步维艰,如今你有陛下的宠爱,不趁着此时多争些东西,封 地、王爵、食邑、亲事,将来又当如何?”
    “公主成婚要选驸马,得宠的公主与不得宠的公主,那可是天壤之别,若是皇子,那便更险,你我都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人,四王之乱时,两座亲王府灭门,两座王府抄家绝脉,你难道都忘了?”
    刺寒幽凉从耳边刺起,片霎袭遍了全身。
    她初听时,动容得有限,只沉默以对,然而今日绰的再想起,却真正骨寒毛竖,惴惴难安,真正悒恐生惧。
    她如今确实是没有怀上,可是再过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呢?她提出来不与他回宫,只在外头住,但若是怀了孩子呢?她一碗药,把孩子给打了,她舍不得,生下来,送去给不认识的人养着,就更无异于剜她的心,若是孩子只由她来养着,又比不得宫里金尊玉贵的日子,无论是吃穿用度、身份尊贵、学文习武,都是天下最好的。
    除非她在他彻底厌了她之前一直怀不上,又或是她和他真的无缘,再或,她能时不时地去看孩子?孩子若是看见爹娘这般古怪的相处,又该如何作想?……
    思绪杂乱到糟糕的地步,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她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了,像是扯着一根突兀未收好的线头,一使力气,拉出弯曲揉搅成一团的线来。
    她在山亭里坐了很久,直到肚子又升起饥饿的感觉,才撑着腿站起身,抬眼一望,原本尚盛的日晖已开始淡弱。
    从后山到僧医处脚程有些远,她现下饿得有些乏力,便先回了独住的小院里。
    重新起灶烧水,又多洗了些菌蔬,再将柜里那碗未下水的麦面取出来,寺院里没有荤腥之物,她便多放了些盐。
    周太妃还特意叮嘱过,让她吃得慢些,多喝暖胃的汤水,但是不要汤食一起吃。
    捧着碗慢慢吃下几碗热汤面,才终于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
    周太妃开的药一日喝一回,清规本要求过午不食,但周太妃说她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宜再遵守这样的规矩,让她晚上多少吃些东西,横竖她独自居住,小心些就不会被旁人知道,等吃了晚食,等半个时辰,再熬药喝。
    此时还是午后共修的时辰,僧医处离小院有些脚程,郦兰心便思量着到了大殿晚课的时候,再顺便去抓药。
    她收拾完灶台碗筷,洗净手后便回了屋里,关好房门后,背了小半时辰的经书,然后开始做活儿。
    小院四周林木繁密,加上在山中,又渐渐移至黄昏,屋子里开了窗也不够亮。
    到了实在有些瞧不清楚的时候,郦兰心方起身,将烛火点了起来。
    透窗照进来的日光渐渐浓赤,屋子里只有穿针引线时的细碎声响,悄寂静宁。
    每过一段时辰,灯芯便会烧得黑焦,冒出丝丝灰烟,火光也晃动着晦暗起来。
    不知这般过了几轮,烛身越来越短,又剪过一回烛,郦兰心刚把手中的铁铰刀放下,忽地,烛影突然再度烁晃,火苗不断摇摆震抖。
    眉心惊疑撮蹙的一瞬,耳中清晰传来几声细微声响,从屋外传来,似乎在院子里,而这声音也不陌生,像极了门闩拔起,院门向内拉开的动静。
    心下霎时被这诡异的响动惊得发凉,此时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人从内打开门。
    然而下一刻,一阵沉重急促到让她心慌胆战的步伐声平地惊雷般乍起,清晰可闻,直逼寮房而来。
    胸脯里鼓跳着,如此多次的经验让她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初青萝巷里深夜宅门如何无声无息开关,如今的小院院门便是如何迎入的不速之客,那脚步声她不知听了多少回了,就是梦里也不可能忘记——
    郦兰心脸色已然白了,整个人从榻上弹起来。
    松开手上绣绷便要走下踏床,她的反应和动作已经不算慢了,但却还是比不得外头的人速度疾快。
    脚还未触到地面,薄旧到接近脆弱的房门便被猛力踹开,砰响如轰,只一个呼吸就无比凄惨地歪出了门框。
    郦兰心眼瞳紧缩,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门——
    罪魁祸首则大步跨进了房门,猛兽一样来回扫视,半霎,锐目便死死锁住了她。
    郦兰心咬紧后牙,忍住气极反想笑的冲动,将方才下意识伸出去想要阻止的手放了下来,无言站在踏床上,就这么看着几步外的男人。
    他面上紧绷到极致,薄唇亦紧抿着,如同林野间凶性毕现、毛鬃暴竖的山虎,像是正处什么极度危险的境地,浑身都散发着极度浓烈的焦躁不安,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像是个包袱,朱玄龙纹的锦缎。
    二十多日未见,他的身躯依旧英健挺拔,但下颌似乎更锋利清晰了,眼下青黑也十分明显。
    狭眸惊人的熠亮,锢着她身影,时晌,将手中提着的物什往旁侧桌上一放,三两阔步便逼近了她。
    郦兰心甚至来不及思考说什么话,男人长臂疾伸,一瞬便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禁锢至她皮肉都生疼的地步。
    她和他的身形相差太大,即便站在踏床上,还是不能和他平视,被逼无奈埋入他颈窝里,双手无措地在两侧僵着。
    好在他只紧抱了她片霎,很快又像是惊慌般猛地松开手,而后扶着她的肩头把她拉起,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小心翼翼、惊惶无比地细细打量她的身上,四处轻抚着,像是在确认她没有哪处不适。
    最后,目光紧紧凝在她的小腹,久久不移。
    那目光灼得几乎要烧透她的僧衣,滚烫炽烈,蕴有无限的期盼渴望。
    郦兰心刹那间身子便僵硬住了,唇也紧抿起来。
    此时此刻,她已不必再思索他为何这个节点突然杀过来,他死死盯着她腹处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力的疲倦,更觉几分好笑。
    她也没力气去探究他到底又用了什么法子看穿她自以为谨慎的行止,或许是她干呕时院外有什么人听见了,又或者是省过院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但不论如何,他知道了。
    然而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郦兰心心里荒唐无奈地笑了。
    她根本就没有怀上孩子。
    此刻他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气还喘着,身上的龙袍都因为策马疾奔而皱乱,鬓边也微湿了汗,
    最后只是一场空罢了。
    深深叹出长气,闭了闭眼,才直面眼神仿佛要把她吞入腹中藏起的男人。
    她张了张口:“你……”
    “你别说话。”下一瞬话便被截断。
    宗懔死死凝视着面色发白的妇人,看着她撮愁含忧的神情,喉干舌涩,生平从未有过现在这样惭惶到吐语都艰难的时候。
    “你别说话,听我说。”他将她按坐在了榻上。
    退开两步后,狠抹了把脸,转身几步把进来时放在桌上的锦缎包袱拿过,而后摆在临榻的小几上,包袱将案几上的绣绷、针线篮子全都挤到了犄角旮旯里。
    郦兰心坐立不安,想直截了当说出真相,但话堵在喉咙里,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说起,不知是该挑明他来此的目的,还是板起脸来直接戳破他的幻想。
    犹疑间,面前这人已然把那锦缎一摊开,里头的东西碌碌便滚出来。
    郦兰心定睛看去。
    眼睛倏地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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